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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71)

严雪对上小皇帝的双眼:“娘娘……跟皇太后是截然不同的人。”

“哦,是怎么不同?”

严雪笑笑:“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假如先皇太后站在原先郑氏娘娘的位子上,皇太后是绝不会要抢人家的孩子据为己有的。”

朱儆也笑了:“这话是朕一时冲动说的,是郑氏夫人跟你说的?”

严雪点点头:“夫人还说,皇上甚是精明强干,很有明君之相。”

朱儆不再言语,只又垂了眼皮。

严雪望着桌边上一炉檀香袅袅:“皇上,想如何处置范首辅之事?”

良久,朱儆才沉沉回答道:“我想杀了他。”

如此直白,暗带狠绝。

严雪微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朱儆问道:“太妃……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严雪才说道:“皇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我……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朱儆说道:“太妃你总该知道,这后宫里,就算是先前先帝的那些妃嫔还在,对朕来说,除了我母后,就只有太妃值得信任了。”

严雪按捺着讶异:“我?为什么?”

朱儆说道:“母后说过,太妃不会害我们。”

半晌,严雪红着眼圈道:“她那个人……真的是……”她转开头去,挥手将眼中的泪抹去,“可我到底并没有做到,没有好好地、将她护着。”

殿内沉默下来,两人谁也不曾说话。

良久,严雪才说道:“皇上真的想听我的意见吗?”

朱儆点头:“是。”

严雪蹙着眉头,眼中的泪如雨一样纷纷洒落,她只得拿出手帕拭去。

“皇上若真的想听我的意见,那就,”她眼中含着泪,却想着朱儆微微一笑,“不要为难范大人了。”

朱儆色变。

其实朱儆来问严雪,并不是真心想求她一个回答。

只不过正如他所说,除了琉璃,整个宫中,他所能信任的长辈好似就是严太妃了。

而朱儆此刻,真正想从严雪口中得到的答案是:杀。

因为他的心尚在动摇,所以,假如严雪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好像就能做的更加理所当然了。

朱儆问道:“为什么?”

严雪道:“他不是凶手,皇上英明,心里自然比我更清楚。”

“但……”朱儆的双眼也湿润了,“你可知,当初太后……”

“不怪他,”严雪说着,禁不住低下头去,泪却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执着地涌出,“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了,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太后,是我、是我的错……”

朱儆呆呆地望着泪落如雨的严太妃,心中又惊又疑,却禁不住起身握住她的手:“太妃!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严雪单手捂住脸,不能回答。

是夜,送了朱儆回宫,黛烟宫中,严太妃一夜无眠。

她靠坐在榻上,望着前方一抹月色洒落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

心中本想着的是范垣在麟德殿里的一句句话,思来想去,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总是有着温柔笑意的陈琉璃。

不管是在宠妾们钩心斗角的端王府,还是更加阴森的后宫,那个人都像是最超然的存在。

就如同所有先帝的后宫妃嫔一样,严雪虽并不致力于争宠,但该用的心思却比争宠所用的甚至更多。

她得努力在不动声色之中保护好陈琉璃,而且还不能惹什么嫌疑上身。

琉璃印象最深的是王府里严雪挺身而出将她带离湖边,殊不知,明里暗里严雪做了不计其数,替她挡住了来自皇后跟众妃嫔姬妾的冷枪毒箭。

但是……

最初的时候的确是受了范垣所托,不情不愿,不得不如此而已。

可是随着跟陈琉璃的接触,目睹她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起初严雪是被动的、守护的是琉璃这个人,可渐渐地,却像是一股自发自生的执念,她守护的不是琉璃,而是她的心意,琉璃对她而言,就如同那个本该纯白如雪毫无玷辱的清净如琉璃的自己。

不管身在何种处境,一旦看见她恬静温柔的笑,仿佛就值了所有。

严雪恍恍惚惚地想着。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睡梦中,却不知为何竟回到了范垣因为赐给范府的糕点之事来黛烟宫的那日。

她一时无法自控,跌在地上。

那时候朱儆跟温纯正好赶到。

那时候,地上的严雪抬头望着那女孩子,本以为她会惊恼,会害怕,会……

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温纯居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跑了过来,那样焦急而温柔地扶住了自己。

就仿佛真的发自内心关心着她一样。

明明就跟自己非亲非故,这女孩子也太能装了,还以为她自个儿是陈琉璃不成?

半睡半醒中,严雪的眉心一动。

那女孩子当然不是陈琉璃。

但……那温柔的举止,却俨然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温纯”跟小皇帝相处的种种情形也在心底掠过。

还有那只总向着“温纯”摇尾献宠的小狗。

就仿佛当年在端王府里,那只可笑的叫“圆儿”的小狗向着陈琉璃摇尾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暗中,严雪猛地睁开了双眼。

***

这日,下了一场雪。

小皇帝召见郑国公,内阁众位至御前。

大理寺跟内廷司的人也在场,陈述了对于郑氏夫人身死的查验。

经太医院黄桥的配合查验,郑氏夫人所服用的毒十分特殊,调制此毒的材料里,有几样更加罕见,比如其中一种是南边才独有的碎心莲,偏这碎心莲,又是先前给兵部谢岩剿灭的地方土司所拜的圣物。

而在郑氏夫人身死之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突然无故失踪。

大理寺推论,此毒是南方土司余孽所为,伺机毒杀了郑氏夫人,也正是想借机嫁祸给范垣。

郑国公府对此不免异议,又有宫中老人出面佐证道:“跟随郑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叫做容姑,她的确会制药,之前在端王府的时候就常常见她摆弄那些东西,给娘娘治疗头疾呢,有一次……王府里的一只小狗误食了一颗药丸,竟就给毒死了!”

郑国公府人听了色变。

朱儆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瞪着那老太监道:“你说什么?那只小狗……是谁的?”

那老太监道:“那是当时的侧妃娘娘养着的,啊,请陛下恕罪,就是、是先皇太后呢。”

朱儆屏息:琉璃先前只说过曾养过的一只小狗圆儿死了,却没说是给人毒死,更加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没想到这段公案这时侯才翻出来。

朱儆冷冷地看向国公府众人:“那个叫容姑的奴婢,是你们府上的人吗?”

郑国公忙道:“皇上明察,臣只记得在当时娘娘身边的确有几个奴才,至于这容姑却是不记得了。”

那老太监道:“当时京城里有各个地方的奴婢贩卖,什么新罗,高丽,甚至南蛮北越地方的都有,那会儿王爷也很喜欢搜集些奇人异士,只怕是在那时候买进王府的,也说不定呀。”

此刻内阁徐廉便道:“皇上,既然查证此事跟范大人无关,那便是雨过天晴了。”

朱儆说道:“郑国公,你意下如何?”

郑国公方才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先前小道听闻,郑氏夫人之死跟先皇太后一模一样,本来以为可以推给范垣,但如今查明是自己身边的人有嫌疑,那若是皇帝再追究起往事来,国公府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于是哪里还敢多言,只忙低下头去道:“皇上圣明,臣等只听圣意裁夺罢了。”

***

这两日,范府之中,明澈却病了,一大早便请了太医来府中探望。

内忧外患,琉璃也有些咳嗽,只想着这时侯绝不能倒下,因此竟还能撑得住。

期间冯夫人也来了一次,探望过明澈跟琉璃后,又跟温姨妈到了里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冯夫人走后,温姨妈脸色不大好,琉璃知道是跟冯夫人所说的事有关,只是问起来,温姨妈却并不肯说。

这两日,因为李氏早就回了李国公府邸,养谦索性连家也不回,跟温姨妈两个日夜也住在范府。

因哄着明澈喝了药,又叫琉璃好好休息,养谦便来到外间,问起母亲冯夫人的来意。

温姨妈瞧琉璃不在跟前儿,才说道:“不要提了,你姨母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快些跟姑爷和离,也好保住你妹妹跟明澈无碍,也不牵连咱们。”

养谦听了,先皱了眉。

温姨妈摇头道:“亏她想的出来,这时侯提这馊主意,因我一时没有答应,她还要找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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