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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180)

严雪本能地不愿相信范垣的话,因为一旦相信,自己的种种恨怒就无枝可依了。

但另一方面,她又很愿意相信,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范垣的祈望。

先前皇太后驾崩后,范垣种种颓丧如死,严雪是明白的,且她心里竟也有类似之感。

毕竟那是他暗中巴望了一辈子的人,用尽了心力却扑了空。

可……陈琉璃竟回来了。

或许是皇天不负,连上苍终于也于心不忍,开恩赏赐给了范垣的一点抚慰。

只有去选择相信这样的结局,才会觉着,存活于这天地之间尚有一些美好可以期待。

严雪望着范垣笑了笑:他的心愿终于达成,也许,就等同她也了无牵挂了。

她不打算进殿去了,只对范垣道:“若皇上问起,就说我先回宫去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严雪回头望着范垣:“范大人,你心里快活么?”

范垣目光平静,平静底下有一抹微光暖意:“是。”

严雪莞尔,她转身离开,风吹的眼睛生疼:范垣终于得到了他的梦寐以求,两情相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而她,只怕一辈子也不会懂这种“快活”了。

***

琉璃跟明澈又在宫里多住了一天,才返回了范府。

温姨妈也同沛儒在府里等候,先前虽有范垣一番无懈可击的说辞,但温姨妈毕竟担心女儿,且昨儿皇上又传了范垣跟明澈进宫,老人家更牵挂了。

琉璃进门的时候,温姨妈正在跟许姨娘说话。

也是在年前,范垣才给许姨娘请了命,皇上封了许姨娘为淑人,也算是三品的诰命了。

许姨娘虽不敢受,但因为早就搬离了范府,虽然她仍是隔三岔五去那府里给冯夫人请安,但毕竟跟那些人不常见,自然跟先前的感觉不大一样,又加上琉璃的劝说,便战战兢兢地受了赏封。

听说琉璃回来了,两人才忙起身迎了。

这日过了午,蝉声噪乱,琉璃洗了澡睡了会儿午觉起身,去见明澈在里间也正睡得香甜。

琉璃只觉着眼皮沉重,心头倦怠,也还想再睡会儿,就听见外间脚步声响,原来是许姨娘来了。

当即琉璃忙来到外间迎着,两人在桌边坐了,许姨娘不免问长问短,打听些宫里的情形,说些坊间的闲话等。

琉璃一一回答,可同时又有种异样之感,仿佛许姨娘这次来另有所图似的。

琉璃只耐心等待,果然,半晌,许姨娘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我今日来,其实也还有另一件事跟你商议。”

琉璃便问何事,许姨娘道:“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我自己所想,先前……是外头有人来府里,说起你跟垣儿如今只有一个明澈,你的身子又娇弱,我隐隐听人说,垣儿不愿意你再生了?”

琉璃没想到这样私密的话许姨娘也知道了,脸上微红,不知如何作答。

许姨娘见她含羞不语,知道事情有七八分了,便叹了口气道:“垣儿成亲本就晚,咱们这一房还要尽快的开枝散叶才好。只是不仅是垣儿体恤你,我也体恤你的身子,不舍的有个万一。所以……”

琉璃此刻已经隐约猜出了许姨娘的用意,便道:“有话您只管说。”

许姨娘才说道:“自打你们成亲后,有许多上门提亲……说是要给垣儿纳妾的,我原本没当回事。只是……”

只是琉璃毕竟生了一个女娃子明澈,且又有范垣不想琉璃再生的传言,许姨娘心里竟有些焦急。

许姨娘却也知道不大好开口,便期期艾艾道:“前阵子,那府里三奶奶来,也说了一个好的。让我留心,是三房里的亲戚,倘若过来咱们这府里,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琉璃听到这里,点头说道:“我明白您的心意,只是这种大事,也该给四爷知道才是,回头我告诉他就是了。”

许姨娘见她竟不像是要否绝的样子,忙问道:“纯儿,你、你答应么?”

琉璃怔了怔,答应?心里是有些怪怪的,像是吞了一把荆棘般很不自在。但不答应……岂不是那种世人口中的“妒妇”了?

何况前世嫁给先帝,任凭先帝纳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琉璃从不会争风吃醋。

于是琉璃说道:“您是好意。只要四爷答应了,我是没有话说。”

许姨娘忙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我只跟你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先前我把这件事跟四爷说了几遍,他却只不当回事,很不耐烦呢。如果是你说给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望着她有些殷切的眼神,琉璃勉强点头。

***

这夜范垣又是子时过了才回来,正在洗漱,回头见琉璃身披一件长衫,正靠在床边打量自己。

范垣擦了脸:“你怎么这样大精神,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睡。”说着走过来,扶着琉璃肩头,轻轻地在她眉心亲了口。

琉璃因心中有事,只觉着一晚上都憋闷异常,睡得也很不安稳,方才听了门上动静,索性起来打量。这会儿见如此,便在他肩头轻轻地推了把。

范垣瞧出她眉峰微蹙,脸色发红,便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琉璃道:“没什么……你内阁很忙?”

“南……”话到了嘴边,却又打住,知道这些朝政等事跟琉璃说,只不过徒增她的烦恼罢了,范垣便只一笑道:“还是那个老样子罢了。”

“先前又说‘难’什么?”琉璃却错会了意。

范垣笑道:“难以清闲而已。”

琉璃莞尔一笑。

范垣因为忙于公务,又在外头周旋了一整天,如今抱着娇妻,心神安泰,很快便有昏睡之意。

正半梦半醒里,忽然听琉璃道:“我答应过儆儿,每个月要进宫陪他几日,你心里会不会不受用?”

那睡意像是给惊醒了的蝴蝶,扑楞着翅膀飞舞而去。

范垣果然敛了笑,半晌才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谁叫那个孩子……”说到这里,就哼了声。

范垣自己其实也知道,先前宫里那一场,着实惊险的很。

而范垣并没有跟琉璃坦白的是,他私底下也做足了最坏的准备,如果朱儆真的怒发冲冠冲动行事,他当然也绝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幸而,寝殿内母子们抱头的那一场痛哭,把小皇帝的心结给解开了。只是却又要求琉璃每月必进宫住上几天……这一举动,对朝野臣民来说自是有些“惊世骇俗”,但对一个渴望守着母亲的孩子来说,却是最起码的愿望跟请求了。

而且对于朱儆这种脾性的孩子来说,这也是最大的让步跟妥协了。

琉璃伏在范垣胸口,心怦怦而跳。

范垣察觉她的心跳的很急,只当她是为了朱儆忧心,便道:“这样晚了还想他,仗着你身子好些了?快些睡。”

琉璃低头望着他鲜明的五官,以及那眉目间的温润,突然想到或许别的女子也会跟自己一样,这般近而亲昵地打量他,心就像是给人一把揪住了,要拧出些苦水。

悄悄唤道:“师兄……”

“嗯。”范垣的手搭在她的腰间。

“你、你……”琉璃张口结舌,难以启齿。

“怎么了?”范垣察觉异样,微闭的双眼睁开,望着琉璃肃然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还要多陪他几天。”

琉璃望着他紧锁的浓眉,噗地一笑,又忙敛了笑:“跟儆儿没关系。”

只要不是跟朱儆有关的,就不是大事。范垣放松下来:“没关系?那是什么事?”

“我去陪儆儿……你一个人孤单不孤单?”

“什么话,不是还有明澈吗。”

“那假如明澈也进宫呢。”

“……又不是不回来。”范垣皱眉道,“总说这些扫兴的话干什么?”

琉璃骑虎难下,终于艰难地说道:“那你想不想……比如、纳妾?”

“纳……”范垣无法置信,重复了一个字后,便睁大双眼:“你瞎说什么?”

琉璃不敢再说,只是紧闭双唇。

范垣拧眉瞪着她:“谁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冒出来的念头?”

琉璃见他隐隐地透出冷冽恼色,不想立刻把许姨娘卖了,只说:“我、我只是问一句罢了。”

“问一句也不行!”范垣瞪着她,不由分说。

“别生气,”琉璃在他的瞪视下立刻举旗投降,陪笑道:“不行……那就算了嘛。”

范垣狠狠看了她半天,才转过身又睡。半晌,察觉身后琉璃又在拉扯自己的衣襟,范垣装睡不动,琉璃便又不依不饶地轻轻扳他的肩膀:“师兄,你睡了吗?”

范垣没好气道:“气着了,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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