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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24)

先前那两个说嘴的婆子明明看见,却如同避鬼怪一样闪身走了。

琉璃心里疑惑,便有意加快步子,上前将那老妇人扶住了。

这妇人抬起头来看向琉璃,目光相对,清瘦的脸上透出些温和的笑意:“原来是纯姑娘,多谢了。”

琉璃身后的丫头是南边同来的小桃,见状就也上前扶住了,问道:“嬷嬷是要去哪?”

妇人道:“不妨事,我自己走就行了。”

小桃先看琉璃,见琉璃摇头,就道:“您的脸色不大好,我扶着您罢了。”

妇人正头晕眼花,勉强说了这两句,便不再推辞,只给她两人指了指路。

小桃跟琉璃双双扶着她往前,走了一刻多钟,来到了一座僻静冷清的小院。

院子鸦默雀静,像是没有别人。

小桃叫了两声,半晌,才有个婆子跑了出来:“姨娘是怎么了?”

琉璃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咯噔一声,那妇人回过头来看向琉璃:“本该请姑娘入内坐会儿的,只是这里逼仄,就不多留姑娘了。”

小桃并不很懂范府的内情,快嘴说道:“您老人家以后可小心些,今儿若不是我们姑娘遇见了,晕倒了没人看见可怎么好?”

这边琉璃闷头不语,转身要走,正外间有一个人正匆匆地进门,一抬头看见琉璃在这里,便又惊又是意外地站住。

院中那妇人见了来人,却唤道:“垣儿。”

范垣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琉璃身上转开,忙下台阶走到妇人身前,跪地道:“母亲。”

第21章 相认

这清瘦的妇人,自然是范垣的生身母亲许姨娘。

就连曾经跟范垣那样熟稔的琉璃,却仍然没同他的生母见过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琉璃甚至都不知这妇人姓什么,毕竟身为冯夫人的陪嫁婢女,她的名字还是冯夫人所起的,原本叫做燕儿。

燕儿本是冯夫人的左膀右臂,很得信赖,直到她跟范老爷春风一度,私生了范垣。

***

这会儿范垣跪地,许姨娘忙扶住他的肩膀:“使不得,快起来。”又悄悄地叮嘱道,“不能这么叫的,怎么又忘了?”

范垣垂着头,并不言语。

许姨娘用力将他拉起来:“快些起来,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这会儿琉璃早走出门去,身后小丫头有些好奇,原来这貌不惊人的妇人竟是四爷的亲生母亲,于是边走边回头打量,却毕竟不敢细看,也忙跟着琉璃去了。

这会儿那伺候的婆子也见机退下,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娘两,范垣道:“我刚回来,才知道又让您受了委屈。”

许姨娘打量着他,和蔼地笑:“什么委屈,不过是做些功德事罢了。”拍了拍他的手臂,扶着手进了里屋。

许姨娘本极劳累,见了儿子来到,便重又打起精神来:“昨儿你为什么匆匆地去了,外头的事可都妥当了?”

范垣道:“是因为陛下……又任性妄为,如今都好了。”

许姨娘不由叹道:“唉,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实在怪可怜见儿的。”突然想到范垣——他小的时候岂不也是同样?许姨娘忙又打住,只说道:“好了就成,只别抛下正经事,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就好。”

范垣见她神色憔悴,但仍流露舒心之态,终于道:“大娘是因为昨日之事,有意为难母亲,以后但凡有我照应不到的,她指不定更又做出什么来,倒不如趁机就听我的话,从这府里搬出去罢了。”

许姨娘脸上的笑慢慢隐去,无奈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没什么为难谁委屈谁,只是平常的事,不值得一提,何况老爷如今才去了多久?难道就要闹着分家?你若是不想留在府里,自己出门开府就是了,我是得留在这儿的。”

范垣忍不住道:“大夫人如此苛刻,就算母亲一再忍让,她只会变本加厉,为什么母亲还坚持要留在这府里?”

许姨娘突然道:“不管她怎么对我,我心里始终感激她。”

范垣皱皱眉。

许姨娘望着范垣,语气又放缓了些:“她的脾气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在有一件事上我始终得感激她,垣儿你知道吗?”

范垣道:“母亲是说,她许我进了范家,认祖归宗了吗?”

许姨娘点点头:“人不能忘本,她始终是范府的大夫人,是你的大娘,不要在这时候闹的不像话,弄得家宅不宁,让人看笑话,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听娘的话。”

范垣无言以对。

许姨娘知道他心里不快,便又问道:“方才送我回来的姑娘,温家的阿纯小姐,生得实在是极好的人物,心肠又好,怎么都说她痴愚呢?看着实在是个冰雪通透的孩子。”

范垣道:“母亲觉着她并不痴愚么?”

“半点都不像,”许姨娘摇头:“先前特过来扶着我,虽然没说过一句话,但我能看出来,这是个知道人心的好孩子。”

范垣道:“既然如此,母亲先好好休息。”

许姨娘还不忘叮嘱:“回头你见了大夫人,且记得好生说话。”

***

范垣出了偏院。

每一步脚步迈出,都十分沉重。

在他成年后,许姨娘还仍然是“燕儿”,在范府之中,无名无分,连个妾都算不上,只是最低等的奴婢。

那时候他想回来认亲生母亲,却给冯夫人拒绝了。

还是在他考取功名之后,当时的范老爷终于不再如先前一样态度生冷,愿意接见他了。

只是冯夫人仍是不肯接纳,更是从中作梗,不肯让他见他的生母一面。

范垣在冯夫人门外站了三天,更加上范老爷陈翰林等的劝说,她才终于答应。

后来,范垣的官越做越大,那个范府的奴婢“燕儿”,才终于被抬成了姨娘。

范垣并不在乎这些名分,他宁肯用些手段,带许氏离开范府。

可许氏偏偏甚是在乎。

范垣心里装着事,只顾低头而行,才拐过角门,发现竹丛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缓缓止步,望着面前的少女。

对范垣而言,温家阿纯就像是一个谜。

就如许姨娘所说,她绝不像是个痴愚之人。

再加上张莒的佐证。

范垣心想,也许温家阿纯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所以,她才碰巧也会画只有琉璃才会的那些独特的画。

至于她今日出现在陈家老宅的原因……

范垣先前问过范府小厮,是养谦命备车马的。

而在这之前,养谦曾几次跟陈伯接触过,竟是要买陈家的房子。

范垣命人暗中细查,养谦跟陈家的接触,似乎是从那次养谦带琉璃出外逛街的时候起。

再加上今天在陈府内,温家阿纯跟朱儆的种种……

如果说,温家想买陈家的房子只不过是巧合,今儿温氏兄妹到陈家、遇到朱儆也是巧合,那么,“温纯”跟朱儆的那种相处,再加上她画的那些画……

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难以再称为是巧合了。

此刻,范垣望着竹子旁边站着的琉璃:“你在等我?”

女孩子的双眼十分灵透,在陈家时候因为哭过而留下的通红已经散去。

范垣不太想面对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虽然她长的很美。

于是他转开头,看向旁边的竹丛,突然他又想起来温家阿纯不会说话……于是叹了口气,转头仍看了过来。

琉璃张了张口。

先前着急的时候,面对养谦,面对儆儿,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到底能够说出口。

可是面对范垣,本能地有些胆怯心虚,外加紧张,“近乡情更怯”般,就像是喉咙里有个无形的隔置挡住了。

何况她的确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但是今儿在陈家跟小皇帝相遇,琉璃的心里明白。

她不能再远远地想念儿子了,她得跟儆儿在一起。立刻,马上。

当抱住那个软乎乎的小家伙的时候,她的心都化了,当跟他分开的时候,简直是揪心之痛,痛不欲生。

假如只是守株待兔的苦等,自然是千载难逢。

她唯一的机会在范垣这里,所以……就算是冒险,她也想试一试。

目光相对,范垣突然说道:“你……真的是温家阿纯吗?”

琉璃双眸睁大。

范垣道:“到底是不是?如果是,你便点头,不是,就摇头。”

半晌,琉璃轻轻地摇了摇头。

范垣双眸眯起:“那你是谁?”

琉璃仰头看着他,慢慢蹲下身子,拿了一根枯竹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道:陈琉璃。

范垣低头看着那醒目的几个字,屏住呼吸。

琉璃手里握着竹枝,抬头看他的反应。

她已经孤注一掷了,范垣会不会相信?会认为她是痴愚发作?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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