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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40)

养谦虽对他有三分戒防之心,但郑宰思行事漂亮,很得人的心,何况养谦这会儿也又三分酒力,戒心也掉了大半,便笑道:“郑大人若不嫌弃,请坐了吃几杯。”

郑宰思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儿有幸偶遇了,必然是要叨扰的。”

当即两人对坐,又饮了几杯,郑宰思善谈,便说些当下的新鲜逸闻之类。

不知怎地忽然竟提到了琉璃,郑侍郎道:“姑娘大好,实在是值得恭贺之事,怎么温公子还有些郁郁?今儿在府里我就看出来了,只是当着太医的面不大好问,是不是于令妹病症上还有什么疑虑?你若不好跟太医说,就只管跟我说。”

养谦蹙眉,长叹了声:“大人多虑了,我当然很是信服两位太医的医术,哪里敢疑虑什么。我……不过是一点心病罢了。”

“心病?”郑宰思笑道:“我在药石针灸上当然是不能的,但心病须得心药医,我最擅长这个,谦弟若是信我,且把你的心病告诉我,让我一展所长。”

养谦听他言语诙谐,不禁也笑起来:“多谢郑兄美意,只不过……”他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一点子家务事,又怎好说。”

“让我猜一猜,必是有关令妹。”

养谦一笑默认。

郑宰思眼珠转动,笑说:“我又知道了,令妹身子大愈,又是及笄之年,莫非谦弟在为她终身考量?”

养谦心里忧闷,无人可说,这会儿借着酒劲,又见郑宰思这样善解人意,情不自禁说道:“我原本的确曾有此忧虑,谁成想,竟是白担心,妹妹她自己另有打算。”

郑宰思一怔:“这是说,令妹……已经有意中人了?”

养谦摇头:“若这样也罢了,她啊,竟不知听了谁的信口胡说,暗中打探宫中甄选女官的事呢!”

郑宰思闻言,长眉微挑。

***

春风吹过三月,月末,会试张了杏榜,养谦果然榜上有名,只等四月参与殿试。

这一届的主考官是户部尚书、阁老徐廉。

说起徐阁老也是大有来头,当年范垣参与科考的时候,他也同样是主考,同样也算做是范垣的座师。

先前,前任首辅程达京在的时候,徐廉便跟他暗潮汹涌,也是内阁中仅次于程首辅的、实力最雄厚的一个。

在程达京倒下之后,很多人都以为徐廉会成为继任首辅,谁知道范垣横空出世,抢在了他老师的前头。

据说徐廉因此十分仇视范垣,不过徐阁老涵养极佳,城府深沉,平日里跟范垣也依旧友好相处,看似一对十分和睦的师徒。

就算先前朝臣们联手整范垣的时候,徐阁老都按兵不动,所以范垣对他也始终礼敬三分,两人一直都相安无事。

进了四月,天更加暖,花园里的花开的沸沸扬扬。

眼见殿试在即,温姨妈十分挂心,打听广缘寺的香火最灵,就跟冯夫人说了,一定要去求佛保佑。

冯夫人知道她爱子心切,便道:“我的心跟你也是一样的,既然要去,就别静悄悄的,隆隆重重的去一趟,才看诚心。”

特命人提前三日通知广缘寺众僧,让洒扫寺院,屏退闲人,专等那一日去拈香拜佛。

是日绝早,冯夫人带了几位儿媳,温姨妈带了琉璃,女眷们的车驾,并丫鬟婆子们的车辆,盛放施舍、金银、香火的车,统共十四辆,占了半个长街,在小厮跟侍从的簇拥下,一并前往广缘寺。

养谦跟二爷范澜,三爷范波,并范东城等男子都在外间等候。

范澜笑对养谦道:“表弟这一次一定稳中三甲的,瞧瞧,阖府的人都出来给你祈福,这样大的福分,怕不稳稳妥妥的?”

范波也笑说:“我在外头,也常常听人说起表弟的诗词,都盛赞的了不得,说是江南文气,才子风流,我听了,面上也俨然有光的很。”

养谦原先虽然踌躇满志,但毕竟高中不高中这种事,没有人能够说的准,所以心态还算平和,可如今见如此哄闹起来,倒是让他有些压力倍增,见两位表兄如此夸奖,只得谦让。

范澜又斥东城道:“眼见你也要科考了,万不能再像是小儿般偷懒玩耍,一味的胡闹,竟要把学业认真起来,免得到时候空有老大徒伤悲之叹,听明白了?”

东城忙规规矩矩地答应。

这日回到府中,温姨妈叫了养谦进里头,把一个东西给了养谦。

养谦认得是一枚护身符,笑道:“母亲怎么也弄这些?”

温姨妈道:“哪里是我弄的?是你妹妹给你求的。”

养谦一愣,温姨妈道:“她特意给你求的,驱邪避凶,保佑平安的。”

温姨妈说着,又笑道:“原本你姨母跟我都以为她求的是保佑你殿试高中,大家也都这么以为,你妹妹却说,不管能否高中,她只要哥哥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好。我瞧大家都说她傻气呢。”

先前因琉璃暗中筹谋女官的事,养谦心里很不受用。

这些日子虽然也常去探望,只是心中毕竟郁郁地隔着一层,如今听温姨妈这般说,两只眼睛即刻红了。

养谦看着那护身符,又问道:“妹妹……可跟母亲说过别的什么没有?”

温姨妈道:“还说什么?”

养谦不敢透露:“我只是多问一句。”

温姨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说到这里,微微敛了笑。

养谦心头揪起,忙问何事,温姨妈叹了口气,道:“今儿在广缘寺里,你那三表嫂突然说起来,说是你的年纪到了,只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倒要张罗起来了。”

养谦皱皱眉,温姨妈又道:“还说……有人家看中了你妹妹呢。”

养谦听提自己的时候,还是平常,突然听了这句,惊道:“什么?”

温姨妈笑道:“后来我们回来,车上跟你妹妹说起来,她突然告诉我,一辈子也不嫁人。”

养谦默默地叹了声:既然要进宫当女官,当然不会嫁人了。

温姨妈则蹙眉又说:“这孩子虽然大好了,毕竟还有几分难改的傻气的,你姨母问她一辈子不嫁人可怎么着,她竟说,就安安生生地守着我跟你就成了。”

养谦大惊:“母亲说什么?妹妹……她这么说的?守着咱们?”

温姨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旋即笑道:“你看,是不是还是有点傻气的?太医的那些药,可不能停,隔几日太医们来,还要再跟他们说说,看如何继续调治的好。”

***

午后,将黄昏。

一抹微红的夕阳掠过蔷薇架,照的地上花影斑驳。

范垣负手步出书房,站在墙角花架下,仰头打量,夕照在花架顶上,那股绚烂的红把天色渲染的十分温柔,美好的几乎不真实。

范垣正在凝眸打量,突然听见悄悄地脚步声从后靠近。

他心中微惊之下,又有点诧异,这院子是有内卫的,有人如此鬼祟而来,为何内卫并不出现?

随着黄昏有些熏暖的微风,有一股熟悉的甜淡气息脉脉席卷而来。

范垣双眸一眨,知道了原因。

他仍是假作仰头看花的模样,并没有动,任凭身后那人鬼鬼祟祟地走到跟前。

琉璃站在范垣背后,见他毫无反应,原本窃喜的表情却迅速消失了。

她索性重重叹了口气,甩手道:“师兄又知道了是不是?”

范垣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这种把戏,她真是乐此不彼。

早先在陈家,看范垣一人发呆出神的时候,琉璃就会蹑手蹑脚地靠近,或轻拍他肩膀试图吓他一跳,或往他领子里扔一根草,背上贴一张字。

在小章等看来,琉璃这种举动,简直就是往老虎鼻孔里捅草棍儿,如果惹急了那头老虎……

但身为老虎的范垣,反应却异常淡定。

其实琉璃每次动作,基本上还没靠近身旁,就会被范垣发现。

范垣虽发现,却每次都假作不知,最后在琉璃以为自己伎俩得逞的时候,他才波澜不惊地瞅她一眼,非常冷傲地拂袖离开。

不过……自从她进了王府,就再也没有人跟他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了,如今恍若隔世,竟然让他的心里莫名荡起涟漪。

范垣道:“你来干什么?”

因为女官的事,上次两人谈的不太愉快。这连日来他忙于公务,几乎也少回府中,竟没得闲碰面。

本以为琉璃从此会恼了自己,谁知她竟然又自己找了来。

范垣心里先是有一点喜欢,可立刻又戒备起来,按照他对陈琉璃的了解,必然是因为她的要求没有达成,于是又来软磨硬施了。

她就是这样,就仗着他会纵容她。

但这次,范垣决定不再退让。

于是他不等琉璃开口,便道:“如果还是为了那件事,我已经说过了,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不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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