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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舞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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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舞曲》作者:吴沉水

文案

爱上女孩J,是马纳孤独的人生中最好的记忆,他决定珍藏起来,不与任何人分享。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马纳、J

第1章

揍自己的小崽子被人割断喉咙那天,马纳突然觉得世界动了起来。

就像老式录影机突然被人点了“快进”按钮,周遭的一切全都唧唧声往前冲,浮光掠影般漂浮而过,人的行动抽象而滑稽,说话声也是不确定的,脚步声也是不确定的,一切就如高速运作的木马,一直转一直转,背景音乐是呆板单调的电子旋律,声嘶力竭演绎一首嘉年华舞曲。这对他而言是一首重要的旋律,在迄今为止的重要时刻里,嘉年华舞曲总是恰如其分扮演背景板角色,它如约响起,气势单薄却胜在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被那样热热闹闹的滑稽调子迎头痛击,仿佛正在经历的那些事件也变得漂浮跳跃,宛若一梦。在嘉年华的舞曲中,马纳经历了父母离婚,祖母离世,漫长到看不到头的童年、枯燥无味的求学、以及没完没了的挨揍。可他没想到当这回舞曲再度响起时,居然能定格在小崽子被割开的喉管处。

由此可见,小崽子被人宰了对他而言也是一件盛事。

马纳想象利刃划开喉管的那一刻,必定血花飞溅,猩红的液体如天女散花喷射得到对面的树上。一个人绝想不到自己身体里的液体能喷到那么高的地方,水滴状清晰可见,印在褐色树皮上。这是人血挣脱身体的美妙跳跃,要过一会,血液才会变得肮脏粘稠,汩汩流出,糊了小崽子大半身。在狰狞的伤口处,人体内部白色的组织,才会显现,令人遗憾地昭告,原来人就是由这么一些管状物、脂肪和黏糊糊的红色液体组成。

多么脆弱,又多么恶心。

谁能想象这堆恶心的有机物居然能构成那个成天上蹿下跳,乐此不疲地组织各路人马围追堵截他的小崽子?

马纳觉得不可思议。他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中学生一道蹲在半山的土坡上边看犯罪现场,便略带忧伤地缅怀死者生平。

平心而论,小崽子并不是揍马纳揍得最狠那个,即使他老骂骂咧咧,声音比谁都大,但他直接落到马纳身上的拳头并不多。小崽子充当的是替一个群体表演情绪的角色。一群人一上来,他通常是最义愤填膺那个,马纳曾对此困惑过,难不成那么一帮青少年的愤慨都让小崽子一人感应了不成?可与这种激昂的愤慨相形见绌的,却是行为能力的底下。换言之,小崽子永远只在外围叽叽歪歪,永远秉承能不动手绝不动手的原则。俩人交集的次数一多,马纳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崽子享受的是煽动的乐趣,是凭只言片语便怂恿一大帮荷尔蒙过剩的少年撸袖子群殴某个对象的快感。

简单说,这就是个怂货。

马纳就是看准这点,才在决定反抗时挥起书包义无反顾扑向他,并以前所未有的坚持死死扣住小崽子的咽喉,任由边上的人拳打脚踢也绝不松手。

那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揪他头发,扯他后颈,扇他耳光,踢他后腰,可他就是掐着人喉咙不放。他耳边再度听见嘉年华舞曲动感而绚烂,周遭宛若一台巨大的旋转木马,被初春的阳光镀上一层柔和逆光朦胧而美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巨响,隔了数秒才有剧痛传来,此时一股粘稠的液体自眉骨滴落,浸红眼睛,又滑下脸颊。马纳愣了楞,偏头瞧见边上一个小子手持半块板砖,板砖上染血,可那小子却像自己挨了砖头一般脸色惊恐灰白,嘴唇神经质颤抖。马纳无趣地把头转回来,这才发现被他卡住喉咙的小崽子已经口吐白沫,双眼往上翻,嘴里发出嗬嗬的呼哧声。

白沫差点流到他手上,马纳恶心得立即松了手。

小崽子如烂泥一般瘫倒。马纳愣了会后才想起自己脑袋被开瓢的事,他于是伸手去按脑袋,手拿下里一看全是血糊糊。他想掏手绢擦擦,可手突然不听使唤了,紧接着两眼一黑,身不由己地跟着倒下。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J。

J这个小贱人依旧是那么亭亭玉立,于一群灰扑扑的女生中显得鲜亮剔透,像鱼塘中一群木呆呆的养殖鱼中突然闯进去一尾灵动的锦鲤。

决定反抗这帮人还是J提议的,小贱人J以举重若轻的口吻说:“虽然可能会被揍得更狠,但总好过你什么都不做。”

马纳疑心她不过是唯恐天下不乱,于是嘀咕说:“你说的轻巧,打回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好么……”

“终归你是打回去了。”少女不耐烦地喝道,“喂,能稍微像个男的吗?”

什么叫像男的?难道他没有鸡巴或卵蛋么?马纳吸吸鼻涕不做声。

“窝囊废。”

这三个字听得马纳一阵激灵,从尾椎处颤巍巍升腾起一阵难描难画的快感,似乎这三个字包圆了音节上的抑扬顿挫,包圆了神秘而费解的,属于基因记忆里所有处男渴望听到的异性亲热暧昧的嗔怪。马纳从这三个字中骤然吸取养分,茁壮了欲望,一把攥紧J的手,即便紧张得发抖却绝不放开。他结巴了,喊:“老子,老子为啥平白去跟人打架?”

J斜睨他一眼,问:“你是为谁呢你?”

马纳鼻子冒汗,坚持说:“可,可挨揍的是我!对,我才是挨揍那个,凭啥?”

“你不打回去不也要挨揍?”J骂道,“白痴。”

“反正没好处我不干……”

“你想怎样?”

“至少你得告诉我你叫啥!”

少女笑了,笑得眼波流动,妩媚横生,她说:“Jane,简称J,酷不酷?”

马纳赶紧点头,趁机多摸了两下她的手。

只可惜揍人和挨揍这回事,并不会因为你揍回去就停止。当马纳把小崽子掐到口吐白沫,又被人开了瓢后,他仍然往返于挨揍与揍的循环中。俩人伤好后,小崽子重新一百倍的热情投入组织人马给马纳点颜色瞧瞧的大业中。全校三个年级彼此不合的小流氓们都暂时放下成见,汇入揍马纳的洪潮中。他们中少有替小崽子报仇的,多数不过想来试试素来窝囊的马纳是不是真敢还手。于是马纳由此展开另一段鸡飞狗跳的生涯,他从父亲书架上偷了几本大部头,裹上毛巾,塞入书包,成了件抡起来虎虎生威的武器,除了这武器同时也容易砸到自己外,使起来倒也不赖。不过马纳是个爱动脑的人,这点他自认为与班上的小流氓们不同。在他被书包绊倒两回后,马纳决定兵行险招,他找了把生锈的美工刀揣兜里,刀尖锐利,关键是比划出来特别带感,特别是拿刀尖对着人明明怕得要死却总能在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时,他觉得分外满足。

“拿刀的时候我喊哪个不怕死的就过来,老子的刀可不长眼!怎么样,够劲吧?”

小贱人J仍然朝他翻了个妩媚的白眼。马纳如主恩宠,爽得每个毛孔都嘿嘿傻笑。

在挂彩与让别人挂彩的间隙中,他偶尔也会有思想的火花扑哧闪光,这时候他会跟J讨论。

比如他会问:“揍我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们就是乐意呢?”

“揍你的本身,就是意义。”J言简意赅。

“那我为什么要揍回去?我明明没觉得有趣,又疼又累,还得被他们揍得更狠,”马纳迷茫地问:“我做这些事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少女耸耸肩,“同一样东西吃多了会腻,挨揍多了不烦么?”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小崽子被杀的时间确定为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这时间学生们都在晚自习。在马纳就读的三流中学里,没人有兴趣留意晚自习少了谁,少年们自有去处,有人忙着倒卖游戏点卡和零食,有人忙着拖小女友拍拖打啵,有人忙着看漫画打屁,没人留意小崽子什么时候不见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惶急的家长找到学校,又跟同样惶急的班主任乱哄哄找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到了第三天,两个翻墙上在学校后山谈恋爱的男女学生在一处荒凉的树林里寻到他的尸体。那时男孩正处心积虑想解开女孩的胸罩,女孩半推半就得趣,突然间一扭头,就见到不远处小崽子的尸体,他被人割开的喉管白森森又深不可测,也许这喉管的另一头通往世界边际呢?

小情侣吓得尖叫出声,落荒而逃。

学校一下炸开了锅,中学生们怀揣隐秘的兴奋和恐惧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着警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都来了,电视中才会看到的情景在现实中上映。可却没有电视中那么井然有序,警察的警服一点不笔挺,法医的白大褂也泛黄,他们长相平庸,随地吐痰,骂我操,令女生们颇有些失望。只有尸体一如臆想中那么令人兴奋,它被从树上弄下来时已经硬了,长了尸斑的瘦爪子从黑色塑胶膜下露出,指甲已呈淡紫色。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通过一只手,足够令那群原本乱哄哄的中学生们噤若寒蝉。

马纳迷迷糊糊地怀疑自己,他抑制不住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到底杀没杀小崽子呢?记忆中,他是想过小崽子这个王八蛋不如死了好,也许就在他卡住小崽子喉咙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冒出来过,他是想过如果能往上头划拉一刀,也许世界就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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