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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舞曲(2)

像从源头上掐掉被围殴的可能性,一想起这个,他曾经兴奋地浑身发抖,卡住那个脆弱的咽喉不松手。

马纳神经质地把美工刀擦了又擦,再挖了个坑把它埋起来。

埋刀的时候,J又来了,小贱人嘲讽道:“埋起来干嘛?你杀人了?”

马纳觉得这个问题很复杂,根本没有是或不是两个选项,他决定不回答。

女孩蹲下来平视他。她的眼眸深邃平静,令人联想海上月升,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马纳忽然就想亲她了。

“你敢?”女孩挥起拳头,“别以为老娘不揍你。”

马纳恹恹地缩了回去。

他们并排蹲在一块,“听。”J说,“远处有音乐声。”

马纳侧耳倾听,果然有,而且是耳熟能详的旋转木马嘉年华。

旋律一如既往绚烂喧闹,他一边听一边莫名其妙地掉下泪来。

“喂,”J说,“我还看着你呢,哭什么哭?”

马纳抽泣着说:“不清楚,就是心里酸。”

“行了,”J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真拿你没办法,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马纳差点让自己口水呛住。

“男女朋友那种,明白吗?”

马纳吓了一跳问:“可是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就说要不要吧,”J想了想说,“非要有个原因,大概是你哭得像个窝囊废。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么丑还是别哭吧……”

第2章

“马纳,出来一下。”胖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喊他。

马纳呆了五秒钟站起,磨磨蹭蹭地蹭到教室外,自动自觉靠着墙角站好。根据以往的经验,胖班主任但凡叫他准没好事,而在坏事突如其来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发蔫装怂,自己先把姿态放低到能拿脚踩吧烂了地步,对着一滩烂泥,别人对另外加上几脚的兴趣一般都不大。

但这一招对付胖班主任不太灵,因为她天生就是看到烂泥也不嫌弄脏鞋要上前跺俩脚的人。比如在马纳挨揍的事情上,胖班主任向来视而不见,不仅如此,她还会在课堂上说,有些人不要总觉得跟别的同学有矛盾就是别人欺负你,也要学会自我批评,看看自己为什么不能团结其他人。

马纳为此苦思冥想他为人孤僻的罪状,想到脑袋疼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团结别人”这件事到他这就变得如此神秘而艰难,像基因链条天生少了那个关键性环节,令他一到“团结”面前便必然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继而愈发孤僻,造成恶性循环。马纳思索很久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被J一语中的。

“因为你丑嘛。”

马纳力图实事求是地辩解:“可也有比我更丑的。”

女孩继续说:“准确地讲,人家不是不能接受长得丑的,而是不能接受长得丑还跟别人不一样的。懂了吗?‘与众不同’是罪,长得丑,加上成绩烂还敢与众不同,简直就是罪上加罪。”

马纳惶恐之极,“我我我没想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没有?你看看你自己,从姓名到穿着,从爱好到性格,你跟谁像了?你们班上的男生不是叫什么强,就叫什么明或什么斌,你呢?你名字哪来的?是哪个印象派画家名字的中译音吧?读起来就怪。”

马纳忙说:“那是我妈取的,她没问过我意见。”

“好吧,名字就算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从来都是灰不拉几的老头衫棉裤子,浑身上下没一丁点港台韩日流行元素,也不见任何大众名牌的logo,你知道你同班同学背后怎么叫你吗?”

“怎么叫?”

“马老头儿。”

马纳小声辩解:“可这都是我爸买的,他也没问过我意见。”

“那你天天偷看的课外书呢?谁抽屉里不是藏点带色读物或日漫言情武侠之类,你呢?你看什么《物种起源》、《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你不知道这种书连胖班主任也没看过啊?”

马纳羞愧得低下了头。

女孩继续数落他:“就你这么一个学习烂、长得丑的玩意儿,居然不跟其他人那样烂泥扶不上墙,整天玩街机泡马子抽烟打群架,居然还敢特立独行看大部头书装逼,不收拾你收拾谁呢?”

马纳战战兢兢站在胖班主任跟前等着她收拾,胖班主任收拾马纳从来采取迂回战术,秉承从思想上挖根源,从灵魂里抽鞭子的策略。她慢悠悠地说:“马纳,你最近表现很异常,我身为班主任,必须请你的家长过来,大家共同商讨一下问题出在哪。”

马纳赶紧端正态度:“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胖班主任不为所动:“关你认错不管用,我们得校内校外,学习生活全方位帮助你,我才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他呆会过来,趁他没来之前,你组织一下,自己交代吧。”

怎么一下就从“问题在哪”跳到“自己交代”这一步了?马纳还没想明白,就冷不丁看到父亲大踏步走过来。他父亲长年呆实验室里,将绝大多数耐性贡献给化工事业,匀给家人只剩小部分,自从马纳母亲离婚走人,这点可怜的耐性被已直接挥发。马纳对谁都装怂扮懵,唯独对父亲不敢来这套,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实惠。可他这刚迈开步,那边他父亲已从跟儿子多年的斗争经验中练就身手敏捷,三步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揪住马纳后领拽到跟前,左右端详后,确定打右边更顺手,于是狠狠一巴掌刮到马纳右脸上。

耳光脆响,马纳脑子里嗡嗡作响,依稀仿佛听见父亲问胖班主任:“够不够?”

这话太言简意赅,胖班主任显然没领会精髓,傻乎乎地反问:“什么够不够?”

马纳原本还想热心替自己家爹补充这句话的意思,念头刚一转,父亲又给了他左脸一个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一个踉跄,又问:“够不够?”

这回胖班主任可算明白“够不够”什么意思了,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为简直是对她让学生主动坦白交代计策的侮辱,她冷哼一声说:“我们老师也是为了马纳好,可不是要你们家长打孩子……”

马纳爹不解地打断她:“不然你叫我来干嘛?”

“我是想跟你们家长沟通一下马纳近期的表现……”

马纳爹突然轻蔑地笑了下,他扶了扶眼镜,以真理捍卫者俯视文盲的鄙薄瞥了胖班主任一眼,胖班主任还没反应过来,马纳爹已经转身就走,临走前,他又顺手推了马纳脑袋一下。

马纳两边脸都肿了,班主任气得两颊发红,憋了会憋出一句:“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怪不得教出你这么差的学生!”

马纳想说这句话道理不通,“教出这么差学生”的主语应该是老师,而不该是家长,他爹要有空教他,还送他来学校干嘛呢?可他一张嘴就疼,只好呲牙咧嘴,保持一种古怪的笑容,惹得胖班主任更加生气,罚他接下来两节课不许进教室,只能站外头。

站外头就站外头吧,马纳远望操场,那边有人在打篮球,有班级学生在组织跑步,有一个扎着马尾的高挑女孩在练呼啦圈。

那是小贱人J,她旁若无人地转动那个彩虹状的圆圈,纤腰细胯,妙曼无双。整个操场仿佛安静下来,全成了黑白脸色的慢镜头电影,唯一的彩色全集中在J身上,映衬得她灿烂美丽,体态轻盈。

如果胖班主任不叫家长,他就不会被扇耳光,如果不被扇耳光,他现在就能冲J大力挥手,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男女主人公隔得老远可总是能互相感应。

马纳恨恨地想,都怪那个胖老娘们。

“你是马纳同学?”

迄今为止,他还没被人在名字后正儿八经加上“同学”二字,马纳觉得陌生,抬起头,眼前居然是两个身穿警服的男女。

他一下又迷糊,难道自己真的杀了小崽子,以至于警察都上门了?

第3章

警察一男一女,一胖一瘦,胖的是男的,瘦的是女的,胖警官脸上坑坑洼洼,像一张皱巴巴的桌布,展开了尽是青春期油脂分泌过度的后遗症;女的警服过大,侧面一马平川,几乎看不到胸部的轮廓。男警官瞥了眼马纳脸上的伤,似乎想笑,却又发现没什么好笑的,于是笑意又中途撤下;女警官倒是习惯性问了句“脸上伤怎么来的?”马纳还没回答,班主任已尖声嚷嚷说:“警察同志,我们老师不体罚学生的,那都是他爸打的,刚刚才打完人走呢,哎呦,我教这么多年书都没见过下手这么重的家长,还高级知识分子呢,连大老粗都不如……”

马纳难得敏感了一回,从班主任的语气中听出了急于撇清自己的迫切,他想虽然胖娘们阴险得紧,可到底也不容易,于是他好心地帮腔说:“是啊,不是老师扇我耳光,是我爸干的,老师只是打电话叫他来。都怪我爸那人思维太跳跃,他觉着被老师叫来学校,肯定是我不够好,老师不好动手揍我,他就代劳了吧。老师,我爸也是一片好心,他没想你嫌弃他下手太重,跟知识分子身份不符……”

“你给我闭嘴!”胖班主任气急败坏。

马纳讪讪地缩了回去,男警官已经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笑完了用招猫逗狗的口吻说:“哎,你叫马纳是吧,怎么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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