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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22)

白庄生帮她整理了几件衣服,沉默不语。

福兮问:“爸爸希望我做什么实验呢?”

“没有,我们乱说的。”白庄生道。

“不是的,哥哥撒谎。”福兮摇头:“爸爸是研究人的大脑的,他每次带我到研究所,都会检查我的脑袋……其实做实验也没关系呀,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们。”

白庄生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走到床前,蹲下身轻声问:“阿福,如果爸爸是因为你的大脑很特殊,才把你带回家,你会恨他吗?”

福兮咬着嘴唇想了想,而后摇头。

“为什么?”白庄生不明白。

福兮说:“爸爸本来就是那种只会沉迷科学的学者吧,他好像没为其他事操心过那,老师说,每个伟大的人,都很难被世俗所理解,所以我不想责怪他,而且爸爸一定也是爱我的……还有,到了这个家,我得到了最重要的,所以我才不会责怪任何人。”

“最重要的?”白庄生挑眉。

“我有哥哥了,哥哥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福兮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白庄生哑然,而后失笑。

但福兮依旧坚定而掏心掏肺,不像开玩笑。

“我知道,阿福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白庄生握住她的手:“即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自由生活,也依然永远如此。”

福兮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明白没明白哥哥的意思。

白庄生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成为爸爸的实验品,因为那个实验是前所未有、风险性极高的,明天我就带你离开东川,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吧。”

“可是……”福兮想到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有没完成的作业,在担心中欲言又止。

“相信哥哥,我会让你转学到更好的地方,更轻松吧。”白庄生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关掉酒店房间的大灯:“早点睡吧,我也洗洗睡了。”

“嗯。”福兮当然相信,她顺从地躺进被子里,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白庄生收拾好行李后,便去冲了凉。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一阵脚步轻响,而后沙发那里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个念头洁净的水也成了昂贵的资源,即便是花大价钱住在酒店里,白庄生也保持着节约的良好习惯,所有行动都特别快捷。

始终在偷听的阿福没有睡意,忽然光着脚下床跑过去说:“哥哥陪我,我睡不着。”

每个人的长大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近来白庄生已经反复自我教育,要尊重妹妹的日渐成熟、再也不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所以自然隐晦地拒绝:“别闹,我累了。”

福兮满脸沮丧:“我不习惯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白庄生真是见不得她委屈,转而又没办法地扶着她的肩膀走回床边,先安抚着她进了被子,然后才无奈地躺在旁边:“好了,睡吧。”

福兮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终于安静闭眼。

白庄生借着小夜灯橘色的光,望着妹妹的小圆脸和长长的睫毛,不禁有种错觉:其实阿福和曾经一模一样的,至少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这样。

没想到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福兮又忽然困顿地小声问:“哥,什么是虚拟机呀……”

☆、13

那次随白庄生去南方的行为,在小福兮眼里不过是一场子女针对父母的离家出走。

哥哥和父亲所争吵的实验,实在显得朦胧遥远。

大概他们还有些其他的矛盾和心结吧,等到冷静下来就好了。

——年少的福兮如此考虑。

她的身体素质的确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在湿冷的新环境中,很快就发起烧。

白庄生一边态度决绝地去面试新工作、一边还要照顾病怏怏的妹妹,日子过得很辛苦。

虽然作为过于年轻的成员在研究所里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比起来,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某天,白庄生终于决定去家薪资丰厚的科技公司,立刻拿着合同赶回临时租借的房子,对缩在沙发上画画的阿福说:“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明天哥哥就带你去挑学校。”

结果福兮还没讲话,就先咳嗽起来。

白庄生叹息,坐到她旁边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个地方的收入水平比较高,等到攒够钱,我们再去环境更好的城市。”

福兮摇头道:“喉咙发炎了而已,屋里有空气净化器,我不难受。”

白庄生捏了下她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担心地露出微笑。

福兮不由靠在哥哥的肩膀上,轻声劝解:“爸一定在找你呢,还是回东川吧,他就你一个儿子呀。”

对待其他的事情,白庄生总是冷静自如,但唯独关于妹妹,语气却极其严肃:“不,爸爸只会一意孤行罢了。”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虚拟机呢。”福兮对之前听到的名词念念不忘。

白庄生犹豫了瞬间,解释道:“人脑感知事物、进行各种判断并产生记忆,是非常复杂的过程,爸爸这辈子都在研究这些课题,并且得到很多对全人类都颇具意义的成就。”

“是呀,所以他才会得诺贝尔奖,同学都觉得爸爸很神秘呢。”福兮自豪地说。

“这些年来,爸爸一直想发明出一台机器,可以连接大脑与计算机,通过信号模拟,让人进入虚拟世界。”白庄生耐心地解释道:“味觉、听觉、嗅觉、触觉、视觉……这些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感受,在那个世界里都会比真实还真实。”

“哇。”福兮呆想片刻,天真地问:“这机器不是很好吗?我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旅行啦。”

白庄生不禁低头朝着她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如果爸希望我帮他做实验,那就做嘛,我也觉得很有趣。”福兮完全不明白:“究竟会有什么风险?”

“你觉得人的大脑受损,会发生什么事情?”白庄生反问。

福兮童言无忌:“会死?”

白庄生微怔,而后道:“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听到这话,福兮才终于陷到沉默里去。

“反正我不会答应的。”白庄生坚持道。

福兮觉得头很痛,转而又枕到哥哥的腿上,在咳嗽中闭上眼睛。

“难受就多睡会儿。”白庄生抚摸她的长发,摸到福兮脖颈因火灾植皮而留下的伤痕,心里不知不觉地微痛,如果可能,真不想再让这个小丫头受苦。

“哥……”福兮小声问:“如果适合做实验的对象不是我,是别人,其实你也希望能好好研究吧?那毕竟是你一直都感兴趣的科学。”

白庄生没有回答。

并未长大的福兮,仍旧从某种程度上理解这个朝夕陪伴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很清楚他离开家乡、离开那个在全国最为先进的研究所,完全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喜欢这样。

哥哥的人生,明明比自己的重要,不是吗?

——

父母之爱是毋庸置疑地本能存在。

或许其它的困扰不会让白原离开自己的工作,但儿子的任性还是逼得这个父亲正视曾经的武断,几经打听,终于在十多天后找到了白庄生的踪迹。

已经带着妹妹适应新生活的庄生满身提防之意,在难免微显凌乱的出租屋门口皱眉道:“爸,你来干什么?”

福兮正趴在卧房做数学题,不禁为之竖起耳朵。

“不要继续耍孩子脾气了,回家去吧,就算你无所谓,阿福也禁不起折腾。”白原叹息,他的鬓角眉梢已经泛起苍老的灰。

白庄生仍旧堵在门口:“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偏激呢,难道虚拟机的意义,不比一两个人更重要吗?”白原的价值观是属于科学家的残忍与纯洁,他皱眉道:“而且我也不会在不安全的状况下伤害阿福,她是我的女儿。”

“你真的把她当女儿吗?”白庄生问道。

“当然。”白原坚定点头,

白庄生说:“那就死了让她做实验的心,你都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折磨?”白原不理解儿子的想法。

或许是保护阿福的愿望过于强烈,白庄生对很多事情都有疑虑,但他不想影响妹妹的心情,害怕她听到更多秘密,便顺势关上门,和父亲走到外面去争执。

这时,一直在意着的福兮立刻放下笔,悄悄地溜出去尾随在后面。

她的心态很单纯,只是希望生活能回归原来的幸福轨道。

白原和庄生一直走到小区的空地处,才停下脚步。

这位严谨的科学家难得激动,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她当然是真的有心脏病才要做那几个手术,你把爸爸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难道我是个阴谋家吗?阿福不能做剧烈运动、按时吃药之类的,不是嘱咐过你很多次吗?”

“你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什么时候真正管过我们?”白庄生反问。

“是的,也许我不是个称职父亲。”白原承认。

“你最好把也许两个字去掉。”白庄生这般回答完,发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妹妹,不禁收起情绪道:“阿福,你回房间去,不穿外套又要生病。”

“别吵架啦。”福兮不放心地讲了句,才慢腾腾地往回走。

好像每座城市,都因崩溃的环境而变得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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