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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杂记(17)

洗头发,6分钟,洗脸,5分钟,刷牙,4分钟,换衣服,3分钟,化妆,10分钟。

出门时,7点45分。

弯腰穿鞋,侧头看了镜子。

我。

5分钟后,我坐在了地铁上,这一切都很快,只是时间很慢。

昨晚我看的是昆德拉的《不朽》。我看过很多遍,其实第二遍就是在浪费时间,他批评贝多芬,他谈哲学,意向学,逻辑学。我不喜欢。我只是喜欢和别人说,我看昆德拉。我经常弄丢书籍,经常买回新的时找到旧的。我曾经常昏睡在浴缸里,导致很多Mp3落入水中坏掉,后来朋友送我一套音响,银色的,我执意放在浴室,却再没睡着过。那套音响专门用来放巴赫,后来朋友结婚,它就不会响了。

站起来之后,地铁停了。我向门口走去。

喂——!

一个少女,曲卷的长发,没有化妆,暗蓝色的衣服,帆布斜挎包。

我真的没有回头,却看到她,她没有向我喊,我不得不停下来。

很干净的呼吸从我身边过去,她下车了,我看到了她的背影,只有青春。她很俗气,没有任何让我能够铭记的特征。让我停下来的,是那个喊声吧?与梦境毫无联系,甚至不动听的呼唤。就像阿涅斯回首微笑时的手势,不带任何意义。

车又开了,我看着车窗上映射出来的我的脸,一明一暗。

后来,外面亮起的广告牌,一串接一串,画面精美。

我的脸不见了。

又迟到了。她放下文件,说:你。

是的,我总是迟到。上学,谈恋爱,工作。每时每刻,大多是无理由的,我不喜欢等人,不喜欢不确定。这导致你似乎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形容我,我一直在等,像每一个人,身边的,素未谋面的。

我突然想谈谈理由,比如今天莫名其妙的梦和莫名其妙的女孩。

抬头,可是她走了。

我开始勤勤恳恳的工作。我做会计。关于这项工作我几乎没有任何好谈的。从小我以为我会是一个艺术家,最次是政治家,就像昆德拉说的,这可以轻易的塑造不朽。天,怎么又提起他了。

一直喜欢钢琴,但没学过。小时候要牺牲玩乐的时间,我不肯。长大点了,知道要花很多钱,想想作罢。现在有钱了,但没时间。的确买了架,放在客厅,同电视机的功能一样,摆设。大概喜爱的东西,要陪伴它,是必须舍弃此刻你最舍弃不了的东西,每次关于意志力的挣扎中,我都是战败者。

我喜爱的,多么美好。那个穿着白色晚礼服,坐在空荡的水边的弹钢琴的“我”,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知道她确实的存在着。决不屈辱的活在任何目光之下。

猛地抬手敲了一下回车,我醒了,看着电脑屏幕。

死机。

这个电脑啊,该修了,也可以考虑把它扔掉。

苏菲,晚上去钱柜啊,他过来敲了敲电脑。

好,我的电脑坏了。

又坏了?我帮你看看。我起身,他坐下来。

他好年轻。而且干净,我这样想着,望着他的手。

你是谁?

我是李木,你这电脑,真该换了。

那我是谁?

你是苏菲。

他站起来,朝我笑了笑:好了,晚上别忘了,下班我等你吧。

嗯,看着他走开,我坐了下来。

李木,苏菲。苏菲有苏菲的世界,每个人都知道,李木有李木的世界吗?

突然间我又站起来,像是有这种欲望似的,今天我第一次想干一件事,并且丝毫没有阻止自己。

喂——!

我喊住他,笑了笑。笑容在他回头之时已经隐去了。

我感觉这种呼喊好像是属于我了。

灯光很暗,他们唱着各种各样的歌,我几乎没有在听,我有种想谈钢琴的欲望,虽然不会。

李木把话筒递过来:唱吧,你。

好。我说。

我总是对他说好。应聘那天,他对我说你被录取了,我就说。

好。

他们很吵,几乎没有人在听我唱歌,我的歌声不是用来听的,我想。

一首几乎不成调的英文歌,我忘记了词,就胡编乱唱,反正他们听不出。I'm tired,后来我唱。

很累吗?李木说。

啊?我没明白。

你唱的,I'm tired。

随便唱的,我不累,我挺好的。抬头看了看柳树,在灯光和夜色里它们很识人间烟火。

他笑:算了,过了谈论的年龄,我们不谈了。

好。我握了握他的手,而且抬起来,看看。

呵呵…我像毫无心计的小女孩一样发出了笑声:你说,你的手在第一次送女孩回家时有没有出汗啊?

我现在出汗了么?

没有。

那就没有。

啊?

我谈恋爱没有经历过此步骤,现在经历了,又不想谈恋爱了。

我没谈过恋爱。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没人喜欢过我。

我很喜欢啊。

不是你这种。

你知道我是哪种?

我知道。

我把头浸在水里,笑了一下,又出来,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突然想到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去找一次不可能的经历。我突然就有了某种没什么意义的希冀。想笑,想哭,想喝半加仑的葡萄酒,想穿晚礼服。哲学家八成会告诉我想这些没什么价值,应该想想人为什么活着。可我总是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很瘦,皮肤白皙,目光空洞。又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看着镜子。习惯性的用浴巾遮住胸部,从少年时就有的毛病。我还健康,是的。

我的手机连续开了六年零三个月,排除换电池的时间。这个电话是近两年来我第一次在睡前接到的。是李木。

苏菲,后来我的手出汗了。

我知道。

睡觉吧。

好。

后来我真的睡过去了,没听音乐,没看小说,也没思考,就像我每天习惯性的计算金额,然后有个人来为我修电脑。其实我会修,我有三个计算机系的朋友,而我一共四个朋友,曾经。

他们,一个死了,两个结婚了,另一个失踪了。

全都不见了。

失踪的那个是学哲学的。死的那个是因为电脑主机后部漏电,毫无诗意。

我是苏菲,我没死掉,没失踪,也没结婚。

我还在这里。

生活是什么东西?梦想呢?此刻你刻意放大的痛苦会不会真实?自以为大彻大悟一无所求,又如何摆脱慵懒和无聊的缠绕?

这些问题,倘若我能回答出一个,现在,也就不是现在了。

我说我在等,是骗你。

苏菲不是愿意等待的女人,何况我还年轻。

今天周末。我想花钱,有人陪我。

一个人买东西非常无聊但你能买到倾心的物品。而两个人,多半会在无意中加进许多不必要。

但我喜爱后者。

我感到缺氧,偌大的温室中潮气逼人,有各种各样的植物,花开艳艳。

流水声,鸟鸣声,脚步声,唯独人语声像被隐去了。此刻有声亦无声。李木抱起一盆幼小的植物,叶片干干净净的流淌出几颗水珠,他闭上眼,微微的侧着头,像把嗅觉和听觉混在一起。我在眼光中眯着眼睛看他,觉得特别漂亮。

这样的行为完全在我的意象中完美了他。然后顷刻又对李木产生了拒绝的心态。我以自我的心理波动为乐趣,不带任何意义。

他买下那盆植物,又带我在宠物市场买了两只猫。

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我完全有理由喜爱接近我的那只。

李木送我到楼下时,抬头望着高高的,远远的我的窗口,他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此刻开始沉默。

我走了!特意大声地说。

他愣了愣,递过来那盆植物:送给你。

松了手,黑猫优雅的从我的怀中跳出去,我抱住李木,轻轻地一下:送给你。

从今天开始,苏菲的家有了小猫,和一盆不开花的植物。

在有限的空间里,三个生命共同呼吸。

艺术家

我说过,我以为我会是一个艺术家,可以肆无忌惮的表现美,并且有成就,得到逻辑缜密的批评,然后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同代的,下一代的,极尽无数,就算实际自我已经消亡,然而苏菲,苏菲,这个名字依然跳动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从死亡之路崛起不朽的“我”,获得我卑微生命和高傲灵魂都无法承受的崇高。

崇高

崇高是绝对距离与无条件的景仰,使人可以不选择却绝没可能致命压缩的对象,我最重视我认定的崇高。巴赫,昆德拉,月光以至于李木抱着植物时难以形容的行为。都是艺术的并且达到了绝对距离与无条件景仰的条件。不为人力所触及。因此,我不在乎真实。

真实

真实和崇高在我的意识中是完全对立的。比如牙痛和哲学,它们是真实的典范。牙痛当然是具体可感的,而哲学却经常试图在这充满变数的世界中抽出理性的纤维。最傻的事就包括与哲学家辩论他们的东西,那没完没了或必输无疑。我承认真实确实存在,但那无关紧要,我并没有对体验自己是否活着产生过兴趣。不过,一旦哲学家爱艺术,那么哲学就变成他的第二属性了,我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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