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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好当(危险关系之一)(8)

他去过中东、去过南美,最惨的经历就是那次与伙伴被困在沙漠里,祈祷在天亮以前接获救援,否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会受烈日曝晒而死。

他深深吐一口气。「但没有一次,我感觉这么无能为力。」霍于飞没说话。宪兵特勤又称「夜鹰部队」,是国军里最神秘也最隐蔽的一支部队,就连演习也不接受任何采访。他不知道堂弟在其中经历过什么,但自己也是特勤出身,大抵可以想象。

三天的时间,他们不曾接到任何打来勒赎的电话,当然也曾想过唐左琳是自行消失,但这不是她的性格。她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然后要他人收拾烂摊子的人,这一点,霍克勤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所以才更加不安。

倘若不是为钱或权,余下的目的就只有两个:不是性,就是命。

霍克勤打开录音档。这三天来他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一点资讯,问题是多数人回答一致,不是「我不知道」就是「下午没看到她来上课」,其中一个学生好像叫唐纳文,他说:「我中午没看过她……对了,顺便帮我跟她说钢笔找到了,不是米克拿的,等她回来我再把她那只还给她。」谁会在乎那钢笔!

脑中像是浮现了某个画面,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雨一直不断地下,却始终浇不熄发生在眼前的那场大火……霍克勤深呼吸,平复这一瞬陡然涌上的窒闷感,他掩面,想嘲笑自己,声音却如卡弹般,发不出来。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一旁的霍于飞看不过去,霍克勤脸上表情没变,但多日没睡,神态极差。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那种无所适从,只能茫然等待命运发落的感觉越甚。负责保护的人失踪,坦白讲对他们来说是种莫大耻辱,但愤恨的理由不只是因为这个,而是他们都很喜欢那个女孩。

即便是曾作为那些高官显要的防弹墙,在部队看惯了生死的他们,也很难接受这么一个年轻亮丽的生命有可能已经消失的事实。

霍克勤本就话少,在唯一会逗他开口的人不见以后,更是沉默寡言。他戴上耳机,再度按下播放键,反复聆听唐左琳同侪的证言。

「我没注意到她,我们根本不熟,没讲过话……」换下一个档案。「我不晓得耶,喔,我好像有看到米克过去跟她讲话,他们最近好像挺常在一起……」米克?这名字有点熟悉,好似在另一个档案里也曾听闻,他一一听过去,终于找到。「……顺便帮我跟她说钢笔找到了,不是米克拿的,等她回来我再把她那只还给她。」那个米克又回答了什么?

霍克勤打开属于「Mick」的档案,整个人一顿,发觉自己不久前听过他的言词,却未留心。他再按下那个录音档,带着一点怯懦的男声流泄出来。「我没注意到她,我们根本不熟,没讲过话……」根本不熟、没讲过话,但唐左琳消失那天他却找过她,又有人说他们常凑在一起,那钢笔……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克?你去哪儿?」

「我再去史登商学院一趟。」霍克勤直觉不对劲,他抓了车钥匙出门,一路驱车,闯尽了红灯。印象中那叫米克的是个瘦小的黑人小子,家境贫寒,成绩优秀,会是他吗?动机又是什么?

结果这一天,米克并没来上课。

无功而返绝不会是霍克勤乐见的结果,他改往米克的家驶去,号称「犯罪天堂」的布鲁克林区充斥着黑人及墨西哥人,古老的砖墙上尽是各种叫人看了不舒服的涂鸦。

米克住的地方是一幢年久失修的木质公寓,他按下门铃,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名瘦弱的妇人出来迎接。「呃,先生?」

「米克在吗?」妇人似是被他慑人的气势吓到,支吾了半天,这才摇头。「他、他不在。」

「是吗?」霍克勤拧眉,好不容易仅有的一丝线索就这样卡住,他不甘心,但是见妇人像是非常害怕的样子,分明是夏天却穿着长袖,看得出身体并不好,脸色苍白虚弱,露出的手腕上还有几处受伤的痕迹。「等他回来,请他和我联络,这是我的电话。」留下名片,他转身离去。

可没走几步,他转过身来,望着这栋破旧的建筑,墨眸一凛。这里萦绕的气氛令人不愉快,胸膛彷佛被某种黑暗的东西压着,难以喘息。这种异于平日的直觉过去在刀口上救过他不少次,那么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几天了?

眼前一片黑,唐左琳被黑色的布巾遮住了眼,这是一间完全不透风的密室,当然,连光线也没有。

潮湿的气味惹得鼻子不舒服,依稀还能听见老鼠四处钻动的声音,唐左琳浑身打颤。小时候,她也一度被关在像这样的地方。

当初她以为自己会死,很害怕很害怕,但事实上,一个星期后她就得救了,尽管那七天对她来说,远比七年还要来得漫长许多。

那么,这一次呢?

「你那个男人真的很烦,我就告诉他不知道了。」破旧的木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他手上端着的食物散发出一种腐败的酸气,一天一餐……所以,现在是第三天?

来人把餐盘放下,那响声让唐左琳被绑缚在椅子上的身躯整个瑟缩起来,像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啪!」他扬起手,往她脸上招呼过去,清脆的巴掌声此起彼落,带着各种难听的谩骂。「烦死了烦死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唐左琳被绑着,完全没法逃躲,男人强劲的力道一下下落在她的脸上,火辣的疼痛到现在已经完全麻木。这三天来,他肯定会在送饭以后将她痛揍一顿。

「道歉!说对不起!再像昨天一样跟我求饶,我就放过你——」

「唔!」唐左琳哀吟,脑袋被击打得一阵晕眩。三天来,被迫吃着不象样的东西,在这种社会的边缘承受三不五时的暴力,她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达到极限。

不行了……谁来……救她……在她意识迷乱之际,破旧的木门被踹开,有人闯了进来——

「谁?!你……你们……」米克还不及反应,便被一脚狠狠地扫至角落,「砰」一声撞到了墙壁。唐左琳双眼被遮住,精神涣散,不清楚眼前发生何事,只听见三天来一直折磨着她的人发出阵阵哀嚎。「血……我流血了……好痛……不要打我!」

「霍克!够了!」有人阻止,声音好熟悉,好像是……于飞?那另一个人是……克勤?

「你……你没事吧?」霍于飞像是咬牙,上前解开缠绕她身上的绳索,并拿下她眼上的布。三天来极少见到物事的眼一时对灯光有些敏感,她还不及闭上眼,一只大掌便覆盖住她眼睛,那抹熟悉的气息及温暖……

「克勤?」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好沉,透着一抹难以释怀的痛苦。唐左琳听得心口一紧,表情担忧,她很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但肿胀的颊及被打伤的嘴角扼住了她的言语。

能叫唤他的名字,已经是她的极限。

唐左琳的眼睛稍微适应了,还好室内尚属昏暗,不至于造成负担。他放下了手,瞅望她一会儿,再度走至房间角落,对着那个像只破败玩偶的青年又是一脚——

「混蛋!」这个他们一直用生命悉心守护的女孩……他怎么敢!

「霍克!」霍于飞上前制止,唐左琳怔然望着一切,混沌的脑子一时转不太过来。他隐没在衬衫底下的肌理在这一刻蓄积着庞大怒气,贲张有力,相比之下脸孔却是极端憔悴,这三天来,他肯定没睡过一天好觉吧?唐左琳好心疼,她并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

霍克勤转过身来迎向她的眼。她不懂,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被什么狠狠打击,疼之入骨。他很痛吗?是不是哪里被伤到了?要不要紧?

霍克勤忍无可忍,再度一脚重重直击米克肚腹,米克「呜」一声吐了出来,可他没停,内心有一股强大的黑暗抓攫住他,他不想控制自己——

「你会打死他的!」霍于飞使尽全力制止他,他们身上使得可不是一般的防身术,训练时就连鹅卵石都能徒手击破了,何况是个活人?那个绑架唐左琳的男人早已晕死过去,惨不忍睹,若不是还有理智尚存,霍于飞自己也很想置他于死地。

尤其在看到大小姐的惨状以后。

不过三天,她神态狼狈,眼窝凹陷,本来白皙无痕的脸肤上尽是被掴打的痕迹,青青紫紫,又红又肿,露出的四肢更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还有撕裂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着血。

可令霍克勤心痛难忍的是,都遭受这般对待了,她看见自己,脸上第一个浮现的竟不是对他们保护不力的怨愤,而是对他狼狈模样的担忧……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三天来不安的心,终于在确认她的安危以后得到安歇。尽管她一身伤痕累累,至少活着,谢天谢地,光是如此,他就足以感谢这三十三年来,他从不曾相信过的神祇,无论国籍。

他抱住了她。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放任自己,只凭借原始的反应行动。

「……克勤?」她有些茫然,但被抱住,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