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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不会好转(66)

他有条理地陈述着:“我去了趟派出所,想见见那位张先生,警.察说他是退休教师,家里人都说他精神有问题,他拒绝和我接触,警.官带他出来的时候,一直在拳打脚踢,极度抗拒,像在害怕,但以我多年看人的经验来看,刚刚在病房的交涉中,他思路清晰,目光澄澈,不像是心智不全,有伪装的嫌疑。案发之前,南冉冉很久没有找过我,却刚巧在那天过来,还是因为南风的事,她知道我对南风这个小孩会挂心。过后再想想,很像是有备而来,”

“接着就是网上一边倒的评价,新闻的重心,医院这两天来了不少电台,以前院里有过更加严重的医暴行为,但也不会过来这么多媒体。记者到院后,通常直奔南冉冉病房,基本上不来我们科室采访当天的事件本身,”

“最后,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我们科从省人医开办至今,没经历过一次医闹事件,我从业这些年,科里的新老同事们,不说医者仁心,但也尽心尽职,没有耽误辜负过任何一个病人和家属。张先生的老伴事发突然,我们都很遗憾。那天张先生和子女过来接走遗体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稳定,是一种已经接受死亡的平和,不像是会再回来闹事的人,”

“但我也会怀疑,可能真的就是巧合,媒体多的原因是因为南冉冉身份特别,至于网络上的那些东西,人云亦云,没太多意义,我也没在意,”

“今天南风把这段录音放给我听,我才安心了。我没错,我们整个神内的医护人员也没错,”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我,眼底氤氲着温和的情意:“没有及时和你说这些,我也有我的考虑,这后面要面对的东西太大了,根本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承担的。”

我才不管能不能承担,我就是要跟他在一块,我执着地问他:“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告他们上法庭吗?”

“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是有录音吗?”

“这种视听材料并不能成为认定案件事实的证据,法院不会承认。”

“可以调监控什么的吗?”

“这个也不可以,这些都是*。”

“那个姓张的老人呢?他可以当证人。”

“他不会愿意的。能让一个做了大半辈子教师的人成为刽子手,南家绝对给了他们足够的报酬。”

“那我和康乔他们,开个小号,把录音传到网上去,让舆论反扑回去,这样不可以吗?”

“吴含,”他轻轻在我手背拍打两下,似乎在安抚我激烈的情绪:“你多少应该知道南晰松的身份和他家的位置吧。”

“我知道,”经历过那么大的负面舆论的浪涛,我比谁都清楚南家的手掌能盖多大一片天:“可是我就很不甘心啊,难道我们普通人,真的就没办法和他们那样的人对着干吗?任由他们为非作歹,随意贬毁别人的名誉和生活,我们普通百姓就活该受这样的罪吗?”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和你讲一些事吧。”江医生靠近我,把手环在了我背后,轻而易举地让我靠上他肩膀。

之后,他和我说了另外一件案子,也是他们医院发生过的。

同样是医闹,年初二月份的时候,在口腔科,一名在科技馆当干部的女家属用雨伞把护士打成了瘫痪。

第一时间,就有同事义愤填膺地将消息发在微博上。

随后就引起了网民热议,对官员仗势欺人的不满。没几个小时,公安机构跑出来澄清,这位护士并没有瘫痪。

于是,民众的矛头立刻又指回了医院,开始对当事人身份,瘫痪可能性,公布的信息进行各种质疑和辱骂。

伞轻轻敲了两下就瘫痪,真的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们普遍认为,是医院内部爆料的那个人故意夸大病情,博取同情,可恨之极。

讲到这,江医生放开我,看着我眼睛,问我:“所以,你认为呢,这位女护士到底有没有瘫痪?”

我摇摇头。

江医生淡淡一笑:“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怎么认为?”

“既然公安机构都出来澄清了,我也许就会偏向权威的说法。”

“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嗯。”

“那会正好召开全国政.协,有位政.协委.员知道这事后,特意大费周章去探望了那位护士,他回来后就发布意见,护士真的是瘫痪,并且被保护的很好,言外之意就是,所有的真相,都被掩盖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位有一定震慑力的政.协委员非要去求个事实,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真正的经过和结果,网民还会接着辱骂受害人,而罪犯依然权势滔天,逍遥法外。我们医院的人,再怎么呐喊,也不会有人听,”

“网络上的那些人,大部分人都缺乏理性,对医学常识不甚了解。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人类脊髓的脆弱,还有应激状态发生的原理。所以,这样一批人,现在评论我的一切,我也会认为与我无关。”

没来由的无力感将我笼罩,我喃喃开口:“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江医生微微用力,捏着我的手:“我和南风保证,不会去把他的母亲和爷爷告上法庭,是因为我本来没那个打算,也没那个胜算。我和你现在的家庭,处境,是没有办法与南家抗衡的,就像你说的,可以把这段录音放上网络,说不定会轰动一时,但可能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因为有权威机构跑出来证明,这份录音是伪造的;又或许我们能说服那位张教师来做证,但他们想必能更快地拿出一份精神疾病证说他都是污蔑编纂,来自我们的诱导性证词……他们总会找到办法的,不是吗?接下来又会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忽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这是什么呢,双肩如担千斤顶,我恐怕能明白压在我身上的是什么了。

是妥协。

是让我连抱怨和抗争的力气都荡然无存的妥协,也许我这会还能感觉到它们,但再过个几年,再经历几次这种事,我就会变成一个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的平常人,一个为了不辜负正常生活状态因此非常可怜悲哀的平常人。

“所以就这么妥协了?”我最后一次发问。

“不是妥协,时间会检验很多东西。”

“但可能不会是真相。”

“自己能做到心如明镜,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江医生右手放进裤兜,摸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递给我:“这两天我也尝试写过一些东西,想放到微博上,替你澄清一些事。想想还是算了,不管我们给出怎样的说法,那些人总会找到攻击点,所以,就给你看看,希望你高兴点。”

我展开纸张的途中,江医生温柔地掐了掐我下巴:“我的小姑娘啊,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你要知道。”

☆、48

最后一张处方单

“致部分网友:

你们好。

出于礼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江苏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江承淮,于1982年出生于南京本地,2004年本科毕业,2007年硕士毕业,2010年读完博士,2010年下旬正式入职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之后两年时间,除却临床工作,还曾去香港,北京,上海多地进修,积累经验,并于2013年年初晋升副主任医师职称。

从业期间,我们神经内科医疗团队,每年收容各类神经系统疑难危重病人一千人次,门诊诊治七万多人次,急诊抢救近一万人次,且治愈率颇高。

自此,我的从医生涯,不说废寝忘食,兢兢业业,但也恪尽职守,问心无愧。

2010年初,我和南女士,因父母之言建立夫妻关系,组成家庭。

因婚约过于仓促,双方观念差异等因素,我们的婚后生活并不和睦。

2012年中旬,南女士决定与我离婚。

在这之前,我们已有一年多的分居生活。

离婚过程简单平和,协议条理清晰,双方皆是自愿。

此后我恢复单身。

2014年,也就是今年年初,我才结实我现在的女友,开始我人生中的第二段感情经历。

几天前,在我们科室的严重医暴事件中,我的前妻南女士曾因我身负重伤。

我真诚感激她的见义勇为,也为她的人身伤害表示歉意,并且愿意承担所有医疗费用,支持相关部门对违法犯罪分子的调查判决工作。

但我不需要来自你们的道德捆绑。

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你们的议论,于我本人而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虽然我不大清楚你们部分人口中的“年轻小三上位”“女大学生导致离婚”“倒贴绿茶婊”的说法源自何处,但我必须要站出来为我的女友说几句。

她很年轻,正如你们所说,她刚走出校园。

在我看来,“年轻”“女大学生”这样的字眼,代表一种很美好的年龄优势和特质。因为年轻,所以会青春洋溢,敢于爱恨。可在你们部分人看来,“年轻”竟成为可以用来攻击的不耻弱项。

我曾点进几个具有辱骂抨击性质的博主微博看过,很多人也是女孩,和我女友差不多年纪,微博中展现的内容可爱真挚,但发表在他人评论里面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也同样来自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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