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欲奴(694)

月色如一层轻烟,慢慢地笼罩头顶。

林中,一声悲怆的歌,花溶凝神静听,却一晃而过,几如错觉。她勒马,前面高耸的地方,一个令牌,是奇怪的女真文字,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那是她亲手立的,那是扎合的墓碑。那个简单纯粹,憨厚善良的女真兵扎合。

她下马,久久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全是他的音容笑貌。回首这一路的复仇,几许迷茫,几许惆怅,个人渺小如一粒尘埃,如一丝草芥,一转眼就散去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些干粮,一一放在他的坟头。

淅沥沥的声音,是秦大王大步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只扁扁的酒壶,酬酢天地,哀哉尚飨。

“扎合,你是女真最爷们的汉子。老秦平生谁也不服气,就服气你。老秦给你作揖了。”

他长揖三下,也不胜惆怅,自言自语道:“妈的,金国就你这么一个好人,咋就那么快死了?唉,还真是好人命不长。”

他见花溶呆呆地站在原地,暮色下,身影凄楚。他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头,柔声说:“丫头,走吧。”

花溶点点头,语气坚毅:“扎合,你安息。”

夜风吹过,林间的树木鳞次栉比,一浪一浪,如呜呜的哭声,寂寞,空旷。

啊,异乡。

她曾以为这是故乡,第二故乡。

只是,要作别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再要祭拜,不知何年何月。

两匹马都是黑色的,神骏异常,彼此仿佛是惺惺相惜,不时伸出舌头,互相表示亲热。行程不再那么急切了,可是,花溶却发现,前面是一条危道——是通往耶律大用的地盘。

那就是真正的危道了。

她惊讶地看着秦大王,这时去向耶律大用辞别?秦大王几时变得正人君子了?

秦大王却满不在乎:“丫头,既然有宝藏,我们也得去插一杠子。”

“啊?你要宝藏干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爱钱?宝藏岂可少得了我们的一份?”

“你你你……”说话间,花溶听得左边呼呼的马蹄声。她面色微变。

秦大王压低了声音:“是寻宝的,绝对是寻宝的。”

“你还真的相信?”

“我为啥不能相信?”

花溶睁大眼睛。

秦大王得意地一笑:“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那个宝藏了。这里金银堆积,珠宝如山,富可敌国。”

“啊?”

“因为是我亲手放的。”

花溶看他满脸的得色,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那批银子已经藏起来了么?你故弄什么玄虚?”

“哈哈,你想想,25万贡银,耶律大用又不是聋子,他岂会得不到风声?这个老豺狼,就算金军放过我,他也不可能放过我。算啦,老子也算是折财免灾,拿出一部分买路钱,让他和四太子先拼个你死我活再说……”

难怪大蛇说那个宝藏非常靠谱,原来是秦大王一手布置的。她就在奇怪,那么长的时间,他在干嘛,原来如此。

“唉”他叹一声,微微可惜,“老子虽然布置成金山银山的假象,但是,洞里的确有10万贡银,也不算少了。谁找到都要发大财了。哈哈哈,就不知是耶律老鬼还是金兀术这厮。不过耶律老鬼的线索多一些,也罢,就算是老子跟他合作一场。他对不起老子,老子可破天荒没有坑他,唉,老子都不知道,这一辈子竟然还真能做好事……”

这倒是实话,他帮耶律大用训练军队,招募人才,就连自己的野人队伍也搭进去七七八八。除了李汀兰那事,所有的好处都是耶律大用的。但李汀兰,相信,她本人完全不会认为这是坏事,那对一个追求幸福的女人来说,那其实是天大的好事。

花溶惊奇地看着他得意的神色,人,都是贪婪的,很多时候,因为贪婪就会丧失理智。凭心而论,谁愿意在面对那25万白花花的银子时,竟然还能舍得拿出10万去设一场局?

“嘻,秦尚城,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他有点得意,有点脸红,那是来自她的夸奖。她还从没这样毫无遮掩地夸奖过自己呢。

“四太子一定放不过我,我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他要追来,老子也不见得就怕他。”

花溶看着他那张满是沧桑的脸,那是月色,快要落下西山的月色,让他看起来,消退了一些的凶残,整个如一个好人。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起岳鹏举,想起扎合。她不知道此时,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两个人,都对自己那么好,都因为自己而死。

会不会,秦大王,他是接下来的下一个?

她被这样的恐慌所惊怖,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在马上,手只触摸在空气里。

他发现了她的异样:“丫头,你怎么神思恍惚的?”

她强笑一声:“没事,没事。”却意识到,这是他最真实的声音,又放下心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担忧而已。

她试着:“我们早早回去好不好?金军也罢,四太子也罢,我们躲着,没有必要再跟他们纠葛……”

他一愣,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也罢,我们总要尽快回去的。四太子爱磨叽,我可不想磨叽,我还等着看我儿子呢,哈哈哈。”

她大大松一口气。秦大王,他性子里其实是雄霸而倔傲的,他来到金军,就如虎落平阳,多次遭到金兀术的进攻,吃了好几次大亏,特别是那一次还差点丧命在他手下。他本想跟他一较高下,现在竟然能一口答应放弃,如一个缩头乌龟一般悄然逃离。她微微有些歉疚:“秦尚城,你是不是不甘心?”

正文 第583章 半生风雨

“哈哈,实话说,老子还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那厮。在他手下吃亏太多了,总要讨回来一点。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范不着在这里跟他斗气。哈哈哈,我早就想带了小虎头回落霞岛,蒸螃蟹,喝黄酒,呆在这鬼地方,一点意思也没得……”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赶紧赶紧回去,举行一个惊天动地的盛宴,大肆宣告岛上的臣民,他秦大王要成亲了,要娶娇妇了。娇妻幼子,自己还渴望着生个小闺女,幸福就在眼前,谁耐烦跟他四太子缠斗不休?

花溶见他眉飞色舞,这一次,她真正的笑起来,心里的千钧重石忽然落下,那么轻松。这就是秦大王,你说他雄杰也罢,赖皮也罢,他是自由自在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原则,更谈不上是非观,所有的选择,都是趋利避害,连男人的个人英雄主义,于他,也是狗屁不如的。

可是,这样不好么?这样,才是真正的生存法则。

说话间,她才留意到他忽然蹑手蹑脚的,只来得及听那“嗖”的一声,一只肥大的獐子已经被一箭射中。他趋前一步,一把提前:“哈哈,这家伙,竟然在月色下活动,也罢,也该我们想想口福了。”

火焰是埋在土里的,那是他们从野人部落学会的一种奇特的生火方法。将火堆埋在泥土下,用树枝和水浇湿,层层架空,再覆盖上湿润的混合物,如此,火焰就在下面燃烧,透不出去,不至于传得很远,既可以烤熟食物,又不至于被敌人发现踪迹。

花溶静静地坐在一堆树叶上,抬头看着丛林顶端高远的天空。月色皎洁,万物朦胧。她第一次领会到生命里的静谧,就如一个长途奔袭的战士,累了,太累了,终于可以歇歇了,什么都不担心,生命里只剩下吃吃喝喝。

酒瓶摸出,散发着烧刀子的烈性。

秦大王递给她:“丫头,你喝一口。”

她嫣然一笑,接过去,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辛辣快意。月光下,酒壶是扁扁的,是一种奇特的金属打造的,上面繁密的花纹,竟然还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就着月光细看,上面几个字,原来是赵德基的年号,显然是这次江南进入金国的贡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