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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10)

屋里光线昏暗,僰父闭目盘膝坐于一张蒲席之上,面前的地上,撒了一副刚烧过的龟壳。

阿玄到他身畔,跪坐了下去。

僰父睁眼道:“秭王向我问卦,我便烧了一卦,你看主凶主吉?”

阿玄低头,看着龟壳:“问何事?”

“战。”

……

龟甲背隆如天,腹平如地,正合天圆地方之说,龟也就被认为是天命灵物,殷商人起,便以炭火烧烤龟壳,用龟裂的纹路来预知吉凶兴衰。

阿玄只向僰父学医,但时日久了,耳濡目染,她慢慢也学了点占筮皮毛。

“如何?”

僰父微笑问她。

阿玄仿佛知道了,片刻前秭王出来时为何面带不快。

“我言战凶。”

僰父说道。

……

穆国那位去年继位的年轻的穆侯,认定王兄的遇刺身亡和楚人的谋划有关,而楚人对穆这个近邻之国的日渐崛起,也感到了莫大的威胁,连境之国积累多年的矛盾,终到了爆发之时,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一场战争。

穆楚开战,夹在中间的秭王原本依旧可以保持他的中立,但楚王要借秭国的地利,于是遣使说秭王同战,允诺以三座城池、一车珠宝为谢。

珠宝倒在其次,那三座城池,对于秭王来说却是一份极大的诱惑,一旦获得,秭国将国力大增,从西南诸小国中脱颖而出。

秭王心动,再三考量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将宝押在楚国身上。

穆国这个从西北的边塞苦寒之地脱化而出的邻国,它虽然也很可怕,如同一头盘踞在秭国头顶的虎狼,但在秭王看来,当世能与强大楚国相争的,只有晋国了。

所以这一战,他押楚人胜出,做了这个决定。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身边那些巫司占出吉卦之后,他又想到了从前只听闻过名声的赤葭巫僰父,便不辞劳苦地赶了过来,恭敬地请他再为自己的这次出战卜上一卦。

僰父以龟壳卜卦,言凶。

秭王大为扫兴,心中不快,拂袖而去。

……

“义父,卦象既然兆凶,国君可会改变主意?”阿玄问。

僰父缓缓摇头:“他心中贪利,来此不过是为求个心安罢了,又岂会因我一卦而止?”

阿玄沉默了片刻。

“义父,卦象是否真的能够预兆世事,断人吉凶?”她终于问。

僰父一双因了年月沉积而变得浑浊的双目里,目光微微一动,看向她:“你说呢?”

阿玄摇头:“玄愚钝,实在不知。”

僰父叹了一口气:“阿玄,以你之慧,又岂不知天地玄妙,焉能凭一龟壳而妄断未知之吉凶福祸?战即是凶,凶便是战。秭王为利所驱,如跳虎笼,我秭人从今往后,将再不复有安乐了。”说完缓缓闭目,良久不再发声。

阿玄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个老人。

“阿玄。”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你的容颜还是打算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倘若你想恢复原本的容貌,义父此刻便可为你解蛊。”

三年前为了避开选美,僰父以一种神秘的蛊术封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一夜之间,一层皮壳附生在了她原本的肌肤之上,宛若天生,她失了美貌,面容变得晦暗而粗糙。

阿玄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指尖感觉到了来自于皮肤的微微糙感。

“是的,我还不想恢复。”

她说道。

她说的是真心之言。

太过出众的一张皮囊,于她来说,未必就是件幸事,她其实早已经习惯戴着这样的一张面具。

这张面具,给了她能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安全感。她需要这种安全感。

僰父注视着她:“但是我就快要死了,等我死后,我施在你身上的蛊术,于半年之内也就会随我之死而得以自解。”

阿玄吃了一惊:“义父!”

僰父微微一笑:“无论上天赐你何等容貌,都是你的命定,福祸自有定数,你也不必过于执念。至于我的将死,你更不必悲伤。我已经活的够久了,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义父……”

阿玄胸中涌出一阵酸楚,紧紧地抓住僰父那双枯槁的手。

这一年多来,她其实也看了出来,僰父的精力,一日比一日变的衰弱了,她心中无时不刻不是暗暗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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