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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江山,依然风月(2)

我只是白浅,李执捡来的小孩,无关其他。

李显和李鸾大概是不喜欢我的身份,也不喜欢李执坚持以萧婉夫君自居,但他们以为李执只是一时哀痛,才会这么冲动,所以不喜归不喜,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让李执不悦的举动。只是看到我的时候总是选择性地无视。

李执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识字看书,教我抚琴吹萧。那都是二姐爱看的书,爱弹的曲子。一曲终了,他微笑着抬头,“婉婉,怎么样?”

对上我的眼睛,一瞬间怔然,然后扯开一抹苦笑,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抚上琴弦,“浅浅,你来弹一遍吧……”

他很悲伤,如果二姐在,他一定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我想起二姐说,李执是个幸福的人。

不再是了……

我开始看二姐喜欢的书,在梨树下弹二姐喜欢的曲子,他怔怔看着我,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终究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我开始改变。

我看《战国策》,看《资治通鉴》,看《永乐大典》,不再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书。我不愿再弹琴,而是站在演武场外,偷学李鸾的剑法。

我不是萧婉,从来不是。

七岁那年,李鸾开始教我剑法,他终于接受我了,兴奋地说,浅浅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完成李鸾交给我的训练任务,让自己嫩白的肌肤一日日晒成蜜色。李执常常在一旁看着我,日晒雨淋,他在头上撑开一把淡绿色的伞。

“浅浅,累不累?”他心疼地问。

“不累。”我总是这一句回答。

萧婉温婉美丽,宛若梨蕊。萧浅不是梨花,不是萧婉。

我那么着急着要证明什么,李执明白吗?

我,自己又明白吗?

每年三月三,李执都会带上一坛梨花白,独自步行到城外的山上,遥望北方,缅怀二姐。

我一直远远跟着,轻轻按着右肩。伤,早已结疤,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印记。二姐的鲜血,曾经流进我的体内。每每想到此处,那结疤的伤口仿佛便又跳痛起来,痛得我几欲流泪。

我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

我十二岁那年,李执二十五。

李显李鸾开始逼着李执成亲,李执始终是那句话:“我已有妻子。”

李显大怒,一掌拍碎了檀木桌子。

李鸾劝架,说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让李执代表寄墨山庄参加。

我自然是跟着去了。

武林大会其实很没意思,不过是世家少侠侠女的相亲大会。从前不知道寄墨山庄的厉害,到了武林大会,看到人人对我们礼让三分,我才明白自己的姐夫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李鸾说,我是个百年不遇的奇才,而李执,就是千年不遇的天才。

多少侠女,温婉的,泼辣的,可爱的,邪气的,百花争艳,只为博他一个回眸。大宴上,他静静坐在角落里,唯一一次抬头,是因为我把萝卜挑了出来,他眉眼一抬,淡淡道:“浅浅,不许挑食。”

那些女人只当我是他的妹妹,对我没有戒心,人群中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次也没有开口叫他姐夫。

七年了,他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宽阔的肩背,沉稳的性子,深邃的眼神,甚至左手虎口处那一层薄薄的茧子,都与七年前不同了。

而我的变化,更加明显。

擂台上,我一剑直逼昆仑派首座的咽喉,四下皆静。

蓝衣墨发的青年怔了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收回剑,淡淡道:“你轻敌了,重新来过。”

四下哗然。

李执眉头一皱,沉声道:“浅浅,放肆!”

我这话,比那一剑,更削了昆仑首座的脸面。

青年俊朗的面容浮上一抹不自然的嫣红,躬身对我道:“多谢女侠指教。”

呵,我也是女侠了。

我飞身回到李执身边,看到他眼底一丝赞赏,嘴唇微动,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浅浅,做得好。”

我心里一动,不禁露出了个微笑。

还在哗然的群众霎时间又静了下去。

昆仑首座走到我身前,干咳一声,“昆仑弟子薛南意,未请教女侠芳名。”

我询问地看向李执,看到他眉心一皱,我嘴角一勾,温言对薛南意道:“我叫白浅。”

李执,白浅。

我不是他的妹妹,也不想他当我姐夫。

我从来不是个孩子,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了解李执就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而他,从来不知道白浅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林大会结束,我们没有回寄墨山庄,或许他是厌烦了李显和李鸾整日把女子塞进他的生活,所以宁愿带着我纵情江湖。

武林大会,我终究没有夺冠,李执安慰我,说我年纪小,过三年,年轻一辈就无人是我的敌手了。

他开始亲自教我高深的武功。

修习寒玉功需要在寒潭中,为了寻找寒潭,我们来到昆仑。

蓝衣墨发的青年笑眯眯地从天而降,“好巧啊两位。”他又看向我,“浅浅,我又学了几招,我们来比划比划吧?”

李执眼底的不悦这么明显,我却觉得开心。

拔剑出鞘。

堪堪平手。

男子托腮沉思,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剑法竟然如此精深,我还得好好想想,下次一定击败你!”

被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打败,他想必是郁闷得很。话说,他叫什么名字呢?

“你……”他迟疑地开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老实地摇摇头,他挫败地垮下肩膀。“我叫薛南意,这次可要记住了。”

人名和长相,我一向记不住,这与看书过目不忘恰恰相反。可是若有一个人每七天便要出现一次与你过招,你想忘记他都会很难。

我们在昆仑脚下住下,左近有个寒潭,我每日要在寒潭中练三个时辰内功,那些时候李执便捧着书在一旁看。

薛南意没七天来一次,带酒肉,带有趣的小玩意,我并不好玩,只是看他玩得开心,我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李执不让我饮酒,每次只尝了一口就被他夺去。这一口,就足以让我两颊发烫,脑袋发晕。

我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星斗,问他:“姐夫,梨花白也这么容易让人醉吗?”

我从未喝过一口梨花白,只闻那酒香便觉舒服。

半晌听不到回答,我转头去看他,他背靠着巨石,同样仰望夜空,不知在想什么。我挪到他身边,靠在他膝上,又闻到梨花白的清香。

这酒,以入了他的血,他的心,这味,只怕一世也散不去了。

心头泛上了点点苦涩,这涩意又一点点涌上了眼睛,或许酒会让人失控,我抬手捂着眼睛,大口地喘息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可是破碎的哽咽到底溢出了喉咙,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揽住我的肩膀。

“婉婉,别哭。”

靠在他怀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

我不是婉婉,我是浅浅!

我是浅浅,是白浅,为什么你心底眼底只有婉婉!

是不是一百个一千个活的浅浅也比不上死了的婉婉!

我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伤口,时间可以让人遗忘过去,难道是我错了,抑或是时间错了?

他们能有多少时光呢?难道我们这五年,还比不上她留给他的记忆吗?

在昆仑呆了两年,寒玉功突破了第四重,寄墨山庄的信也寄到了。

接二连三的信件急催,李执不得不动身回去。

李鸾的妻子添了儿子,李显又开始催着李执成婚了,连对象都已选好,是名剑山庄的三姑娘海棠。

李显似乎下定了决心,让李执非娶不可,李执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我静静坐在一旁,半晌,问道:“你会娶她吗?”

李执停下酒杯,偏转了头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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