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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14)

那女子被杨晋这么一吓,惊惶的转过身来,尚未站定,便踩了一快湿滑的泥土,水袖青衣都乱了章法,随人一起往水池里跌去。

好在杨晋手快,一把拉住她。

香软的一副玉骨冰肌,在胸前撞了满怀。

女子的脸,蓦地绯红。

杨晋好像浑然不觉,依旧心急火燎的,“小姐因何要自寻短见?须知身体发肤,受诸父母……”

女子推开他,怒道,“谁说我要寻短见了?若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滑倒,如此难堪!”

杨晋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清丽,眸如璨星,眉如黛月,盈盈一握的腰枝,比对岸那排浓密的垂柳更惹人心动。论年纪她似乎与菀亦不相上下,但论风韵,菀亦便要逊色许多了。只是她的面容略为苍白,唇色暗淡,眉目间的冷漠和敌意,似是与生俱来,杨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还想再开口说什么,女子却瞪他一眼,疾步走开了。

那一幕,杨晋总是挂着。从女子的衣着看,必定不是府里的丫鬟,他便试探着问菀亦,是否还有同龄的姊妹,菀亦却说,家中已经没有与她平辈的女子了。杨晋纳罕不已,他想,莫非只是外来的访客,刚好叫他撞见了而已。想着想着,不免觉得遗憾。

后来,京城最炎热的时候,镇将军从边关回来,一家大小齐齐在门外迎接,杨晋方才得见那惊鸿一瞥的女子。她穿着蕊黄的裙褂,边角上绣了素白的牡丹,与镇夫人和菀亦并排站着。旁边的人对她躬身,唤她,四夫人。她只是不动声色,杨晋的心却凉了半截。

第二日,杨晋正好教菀亦诗词曲赋,便说起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依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菀亦问杨晋,“陆游为何不向唐婉表明心迹,而只知自怨自艾呢?”

杨晋苦笑,“迟了。因为,唐婉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话一出竟觉得胃里泛酸,像戳中了自己。心里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问菀亦,“你四娘,她,叫什么名字?”

菀亦懵然,“老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你大娘三娘我都见过了,惟有她,生疏得很,昨日第一次见到,也是想了解府上的人多一些,才好相处。”言辞有些混乱,完全不似平日饱读诗书淡定自若的他。

菀亦却不放在心上,杨晋问和没问的,她都一并说开了。

“四娘好像并非汉人女子,她是姓西林的,闺名一个萱字,爹有一次去边关,见她被难民欺负,好心搭救她,带回了家里。后来,爹说要娶她,她也同意了,只是我看她那样的年纪,与我不相上下,心里免不了尴尬,与她接触甚少。再加上她成日都待在自己的屋里,少出门,说话也不多。我爹虽然宠她,可家里其他的人,都与她生分。”

“西,林,萱。”杨晋默念着,许久回不了神。

[ 三.春宵 ]

杨晋开始刻意在花园逗留,有时教菀亦抚琴,他也挑了靠近东厢的一处凉亭,稍有风吹草动,便暗自探望,倒也有几回,真望见了他所思慕的女子。为了得她一个回眸的眼神,好几次,杨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拨断了琴弦,琴音在婉转处戛然裂开,这时他的心里仿佛飘出一个嘲笑的声音,司马杨晋啊司马杨晋,古人说“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没想到在你身上竟然调转了过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做出越轨的行为才好啊。

至于西林萱,虽看似漠然,心却通透玲珑得很,从杨晋看她的眼神,她便隐约觉出了端倪。只是,她对他无甚好感,那眼神越频密,意味越深长,她便越觉得,对方不过是一名轻佻浮躁的登徒子罢了。

只有菀亦粗心,方才没有觉察杨晋的异样。

可镇夫人柳氏却是有心人,长久以来她对西林萱的嫉妒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是西林萱为人谨慎低调,她那点栽赃嫁祸的小伎俩,始终奈何不了她。就在她以为无计可施的时候,司马杨晋来了将军府。一个年纪轻轻的秀才,通文史,晓地理,弹得一手好琴,画出的牡丹能引来蜂蝶竞相追逐,又尤其,他谈吐大方,举止文雅,生得一副俊秀挺拔的好模样,这样一个司马杨晋,将军府的任何男子都不可与他匹敌,若是西林萱与他有什么,说出来,也是很令人信服的吧。柳氏想到这些,阴森的笑起来。

没多久,府里收到请柬,朝中某官员摆寿酒,邀请镇将军携女眷前往。西林萱从不参与这样的应酬,镇将军便照例带了大夫人和三夫人,以及菀亦前往。

偌大的将军府,好像蓦地誊空了,只留下杨晋和西林萱,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一人素然寡淡,一人心绪不宁。

杨晋在宣纸上画了许久,画一个手执白绢在碧水池边啜泣的女子,但又觉得未能捕捉到西林萱那份神韵,心头一恼,便将画扯碎了。随即走廊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来,映红了半截门窗。杨晋又铺开纸,拿起画笔,却突然觉得耳热心跳,手脚一软,昏倒在地。

那边厢,官员的府邸宾客迎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而这边厢,杨晋在迷糊中感觉有人睡到了他的身边,他努力张开眼睛,赫然便看到西林萱。她凝白的脸颊泛着玫瑰一样娇艳的红,像醉了酒的贵妃;她的衣裳薄得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轻纱,灼热的体温熨贴着他。她的鼻息由均匀到激烈,香肩微颤,眸子里像盛了杨枝甘露,水汪汪的,三分羞涩,带着七分渴望。杨晋看得痴了,西林萱青葱一样的手指抚过他的胸口,他才发觉,自己原来也不知何时被除尽了衣衫。他于是惶恐的颤抖的伸出手去,一把揽了西林萱的腰,用力一扯,她便也同他一样赤裸了。

细细的凉风从门角挤进来,拨弄着明亮的烛火,一只飞蛾扑上去,又退下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幔帐里极尽缠绵的人儿,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柳氏的安排,是她派人在他们的晚饭中下了催情的药,只等酒宴完毕,与镇将军回家看一场好戏。

于是,当所有的人都回了将军府,镇将军要去找西林萱,一名被柳氏收买的西林萱的丫鬟便假装说漏了嘴,说四夫人到西厢找司马先生了,镇将军便也和柳氏预想的一样,怒气冲冲踢开了杨晋的房门。

然而,他们却看到,杨晋衣衫整齐的,在灯下画一幅镇将军的肖像,西林萱远远的坐着,亦是整洁得一丝不苟。

镇将军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林萱故做惊讶,“老爷,您怎么来了?香儿,是不是你又多嘴了?我告诉过你,先不要让老爷知道,我才好给他一个惊喜,你倒好,现在什么惊喜也没了,想必还给人机会说我的不是了。”

镇将军的语气软下来,“你要给我什么惊喜?”

西林萱撒娇的指了指埋头作画的杨晋,“喏,人家听说司马先生能将牡丹画活了,就想请他给老爷您画一幅肖像,既能留下老爷您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可以让妾身在看不到老爷的时候,便看看画,以慰相思之苦嘛。”说着,竟真的抽泣起来。

如此这般,镇将军哄她也来不及,哪里舍得追究。柳氏眼看计划落空,还让西林萱讨了巧,一张脸顿时比烟煤还要黑。人都散了以后杨晋握笔的手才开始猛烈颤抖起来,而此时,屏风的后面走出一人,赫然便是菀亦。

原来她嫌宴会无趣,提早半个时辰回了将军府,本来是要找杨晋的,看他屋里灯还亮着,她便跟以往一样,敲了两三下门,便径自推门进去了。

杨晋和西林萱尚未清醒,赤身露体搂在一块,菀亦看得心里发憷,大叫一声,床上的两个人却仍然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她用冰凉的茶水泼过去,只怕他们真要等捉奸的人到了场,方能醒来。西林萱看着杨晋,既羞且愤,但随即明白事有蹊跷,便准备了刚才那出戏,证实了她的猜测,也瞒过了糊涂的镇将军。尽管菀亦为了顾及父亲的面子,未将此事张扬,但她对杨晋,却因此充满厌恶,他再不是她仰慕敬重的司马先生了。她对镇将军说,司马杨晋能教的,她都已经学会了,请父亲为她另觅良师。镇将军爱女心切,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