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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22)

不知道跑了多久,朔月花仍是一望无垠地弥漫着。彦也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说照我这样乱闯,走出这花海恐怕要一天的时间。我停下步子像犯了错的小孩埋着头,不敢看他忽阴忽晴的脸。

良久,彦也拍拍我的额头,天快黑了,我们找处地方做个帐篷吧。

我取下背上厚厚的包,看彦也把帐篷支起来,又看他拣来树枝交叠着,俨然一副野外生存能手的模样,惊讶得我直吐舌头。

涵月,你今晚就睡帐篷里。彦也一边说一边摆弄柴火。我看着火光里他清晰的轮廓,微微笑了,再抬头,夕阳已经隐没,睡梦中的朔月花,显得越发动人。

我坐到彦也身边,开始和他天南海北地聊。直到夜幕完全落下,才感觉有阵阵寒气袭来。彦也让我回帐篷去,我倔强地摇着头,正要说什么,就见他倏地站了起来,盯着黑暗中的一棵枫树。手里,是半截燃烧着的树枝。

我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黑暗里就有人“哎哟”一声跌了出来,露出海藻般栗色的长发。胳膊上隐隐有血渍渗出来,仔细一看,正是刚才彦也手中的树枝所致。

宁静的夜,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陡然变质。彦也却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相反,他触电一般跑过去,扶起昏迷的女孩,手掌捧着她白皙的面庞。我听见,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在喊,夕栀,夕栀。

朔月花的美,在我心里瞬间隐藏。我觉得难过。

彦也·迷失之心

我遇见这个叫涵月的女孩,天真的笑容里满是对世情的无所畏惧。赤月峰的邪灵,在她口里倒成了小丑。我知道我不该同意让她进森林,但又不忍心粉碎她的美梦,我想现在离十五既然还有数日,再加上她的软磨硬缠,我很难有不答应的狠心。她水灵的眼睛里总透着微微的笑意,让我原本心事缠绕的脸,也在逐渐改变着颜色。不知道,这是否也成为我不忍心拒绝她的原因之一。

可是,夕栀的出现是叫我意外的。看着她昏迷中紧锁的双眉,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我说过,此生都不给她半点伤害。我们交往了一年,夕栀是个极需要人疼爱的女孩,和涵月不同,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隐隐的忧伤,即便是脸上挂着笑,掩饰着,也显得落寞非常。

夕栀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黎明。她看起来相当虚弱,告诉我,白天见我进了森林,有些担心,就一直跟着。我心疼地埋怨她怎么不早些露面,给自己招惹这莫须有的伤。夕栀就只是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好看的酒窝,这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然后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向夕栀说了一遍,她的眼里就透出微弱的光,央求我带她一起上路,她说自己也从没到过镜月森林。她望着我,眼里有盈盈的期待,我终是不忍心拒绝,就答应下来。

涵月站在旁边,忽然安静了许多。

我们一路沿着枫树走,出了这片朔月花海,就看见一条湍急的河流。大榕树的枝干横亘着,是天然的桥。河水冲刷着垂下去的枝叶,有哗啦啦好听的声音。

可事情的结果就是,涵月向我伸出手,像前几次一样,示意我牵着她过桥,我看见夕栀无奈的笑。然后我们走到桥中心的时候,粗壮的树干竟然凭空裂了一条缝,喀嚓一声,我和涵月就已经被卷进了汹涌的河流。我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呛,我说,别怕,有我。

夕栀在岸边的呼喊越走越远,涵月的眼睛慢慢闭上,我不知道,这毫无挣扎余地的漂流,会不会让我再没有机会看一眼心爱的女孩。

直到醒转,两个人就满身湿漉漉的趴在下游的鹅卵石上,涵月的左手,是深深的划痕。她嘤嘤地哭泣。

我拍着她的肩,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心里有不安的情绪在滋长,这趟奇怪的旅行,伤痕遍布,当真叫人纳闷。

稍后,我说我们赶紧沿着原路回去吧,夕栀一定又担心又害怕。

涵月坐在地上摇头,她说脚太痛,不能行走。我无奈地蹲下身,示意她趴到我背上,让我背着她走。她的呼吸,似乎在我身后缓慢凝固,瞬息沉默。

我转过头,就见她凄然地笑。那笑容,与我印象中的涵月有着天壤之别。我听见她说,夕栀,真的就那么重要?我埋着头,我说是的,她是我那么那么喜欢的女孩。

涵月盯着我,丝毫没有余地地盯着我。她不再说一个字,就按照我的意思趴到了我背上。

风吹得两个浑身透湿的人阵阵哆嗦。我不管不顾。我只想快点让夕栀别那么仓皇无助,想看见她轻柔的酒窝。想到这里,温暖仿佛已经渐渐恢复了,只是涵月始终不做声,竟也让我产生了些微的难过。

傍晚的时候我们回到那棵大榕树下,夕栀却已经不再原地。我忐忑的心骤然绷紧,四顾之下浑身都是苍凉的尘埃。回首,才看见涵月被划伤的手,血还在蜿蜒地一边淌着一边凝固。她咬着嘴唇,怔怔地站着,我忽然觉得那姿势万般惹人怜爱,忍不住,轻轻拥抱了她。

涵月说,夕栀不会有事的,别忧心。

我捧起她的手,温热的液体滴下来,渗进伤口,竟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她的。

初十,离夕栀失踪,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的光景。我们在附近一一地找,仍是没有发现半点线索。涵月说着安慰的话,并试图哄我开心,几经折腾,除了僵硬的表情,剩下仍是无尽的懊悔和伤心。

我想起了赤月峰的邪灵,传言使原本静谧的森林因此成了禁地,几乎再无人踏足。而夕栀和涵月,一个是我不容半点闪失的爱,一个是把性命交托于我的女子,我怎能轻率对待。

这一路行来的不祥预感,越发肆意了。

雾气降下来的时候,香樟树的叶子好象也在发抖,初春的风在夜里最是料峭。我们都走得精疲力竭。涵月靠着树干就开始打盹。我看着她,心生怜爱。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鞠躬,抱歉地说。

涵月显得很慌乱,不住地摆手,没有没有,她说,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回不去了。

我抬头,从树叶的缝隙看见深邃的夜空,朗月疏星。涵月渐渐把头靠在我肩上,我从发丝里闻见淡淡的栀子香,斜眼瞅着她,仍是水灵的大眼睛,却隐约藏了些悲伤,倒是有几分接近夕栀了。

又想起夕栀,我的视线倏而模糊起来,好象有万千的萤火虫在周围跳动。然后我就看见夕栀,带着满身柔和的光芒在远处翩翩起舞,眼底眉梢的妩媚,我从未见过。我疑心是自己花了眼,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前走去。涵月在身后喊我,我也充耳不闻。只是走,只是走,到最后索性奔跑起来,涵月的声音近了又远了,最后再听不到。夕栀却总是在离我一丈开外的地方,穿着雪白的纱裙,起舞,起舞。

我伸手,怎么也抓不住她。我耳鸣心慌。

直到我清醒过来,停止了奔跑,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面前竟是荒芜的沼泽地。

于是,我丢了夕栀,又丢了涵月,沮丧不已。

夕栀·叵测之局

一切都是我故意的。

涵月的所谓梦境,和那些怂恿她来镜月森林的精灵,全是我用幻术所致。我的目的就是要引她上赤月峰,借她的手取出被灵光和瘴气包裹的白银古镜。

无论谁,触碰到灵光和瘴气,都会立刻毙命。惟有涵月不会。因为她原本就是那面古镜的主人。这一切,她全然不知。

三百年前,她不过是淆城用以祭祀月亮的圣女。他们把她架在火堆上,割破了手腕,血就一滴一滴在如银的明月下融进了火海。偏偏那时,天空出现了千年一次的九星连珠,涵月身上的古镜在吸收了九星的光束之后,射伤了她所有的记忆,将她带到三百年后的世界。她和古镜就此分开,过起了自以为安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