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28)

烟眠的七年。

亦是阿夏的七年。

他们如同相依为命的浪人,在荒芜凋敝的院子里住着。阿夏性情开朗,便时常与烟眠说笑话。好笑的,烟眠不笑。不好笑的,烟眠却故作夸张。阿夏知道,她的心里都有郁结,解不开,将她的感官都束缚着,将她的心也埋葬了。

阿夏兼了很多差事,赚来的一分一毫,他都交给烟眠,他说,我会照顾你和少爷,你可不可以不必为穷人缝衫,变少些将手指头戳破了。

烟眠脸红,你这是在笑我女工作的不好么?

阿夏没有回答。

清幽的庭院舒尔弥漫起一股温柔的寂静。烟眠以为按下走神,便诧异的抬头看他,冷不防却见对方痴痴的看定了自己,毫无遮掩的目光,笔直的投放,好像是面颊的两朵红云,飞入他漆黑的瞳孔,将他的视线都遮蔽。她一惊,道,阿夏,你怎么了?

啊——

我——

按下结巴了,慌忙的低头转身。他知道,他初将她的容颜看尽心里去,便是她学琴的第一日,赌气,羞赧,有一点挑衅的顽皮。

他沉迷过她琴音。

偷偷的过她哭泣。

像卑微的暗影守候着她。留在穆家,也只为她。

【三】

阿夏文烟眠,如果少爷永远不醒来,你是不是永远这样守着他?烟眠一怔,道,他是我的丈夫,我自然应该。

万籁俱寂。

陷入无法逃避的尴尬。

烟眠没有去看阿夏的眼睛。她开始害怕,害怕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绝世的美丽,那是他赋予她的颜色。

她已经懂得。

奇怪的是,越想逃避,仿佛越是无处可逃。

阿夏道,你能为我谈那首曲子么?

不能。

不能。斩钉截铁的拒绝。没有回转的余地。阿夏听到胸腔有一个声音,哗啦,碎裂。

时局开始动荡。战火纷飞,国将亡。

在后来有传言说敌国的军队已经在向京靠拢,城门大开之日,亦是他们的杀戒大开之日。许多百姓都趁着最后的机会举家迁移了。

烟眠却不肯走。

阿夏劝过,甚至与她争吵。她却坚持要守着穆云策。阿夏说他们可以将少爷装在马车里一同带走。但烟眠还是不肯。

阿夏明白,她是故意要悖逆他,是对他的暗示,炫耀自己对穆云策的忠贞。他按捺着,低了头,道,你不走,我便留下来陪你。

烟眠的手指微微蜷曲,有短暂而深埋的震颤。

夜深时。烟眠经过穆云策的房间,忽然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火光。她焦急的推门进去,还以为是穆云策醒了,却见阿夏木讷的站在床边。

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柴棒。

阿夏你做什么?烟眠惊呼道。

阿夏却不理睬,松开火把,那吱吱的火苗便落在穆云策的身上。预先撒好的松油顿时激烈的燃烧起来。难以遏制的火势很快便将整个穆家都吞并。炽烫得鲜艳,如坍塌了漫天的火色流云,湮没了哭泣的声音。

【四】

那么,后来呢?

烟眠小姐与阿夏怎样了?

满座的宾客都随着说书人的故事将心揪起,巴巴的望着他,带他将结局道破。白须老者呵呵笑道,烟眠与阿夏终于离开了京城,但,却不是在一起。

为何?

阿夏纵火烧死了自家的少爷,烟眠哪里还会原谅他。倒是苦了那委屈的阿夏,其实,那火并非他的本意。

听者皆愕然。

六旬的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继续道,那是穆云策服了阿夏的身。他知道烟眠对他的情谊,若他不死,只会拖累烟眠,倒不如来个痛快的了断。

宾客问道,莫非穆少爷真是灵魂出窍?

老者点头,又摇头,那穆家少爷,沉迷玄天之术,对红尘淡漠,可说洒脱随性无欲无求,又哪里懂得人间情爱。他因机缘巧合得以元神出窍,获得仙家指点游历人间无为修行。那七年,他的元神便四处游荡,看尽了百态无常。

那穆少爷已经成仙了吧?

宾客们窃窃的议论着,仿佛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老者笑而不言,收拾了竹板,蹒跚的离开了客栈。他没说,那穆少爷若是成仙,还有谁能讲故事这样清楚的叙述。那七年,穆云策时不时的都会回穆家。起初,只觉新鲜。后来看多了烟眠的伤心和阿夏的隐忍,看着自己石头一般的躯体,渐渐便有了难过。他已经回不去他的肉身,只会拖累烟眠。他便决议将肉身毁去,让烟眠彻底的放弃。可是,他用错了方法,他选择阿夏来执行他的执意,即便烟眠对阿夏的行为充满了质疑与愤慨。他不知,那时的烟眠已经对阿夏动心,七年的朝夕相依,他们其实已经将彼此的身心占据。烟眠对他,是妻子对丈夫的忠贞,是遵循命运和世间的道德。可阿夏却让她紧张,害怕,也有过窃喜与羞赧,那样的感觉,与众不同。她已习惯了阿夏的陪伴,有他在,便觉得安心。但她压抑着,不曾有任何的表露,所以,阿夏不知,穆云策也不知。直到她将阿夏赶走,坐在焦黑的废墟里哭泣,穆云策才明白了个中玄机。情与爱,他始终后知后觉,后悔晚矣。

白须的老者,便是穆云策。

满以为终有一日自己能够抛开俗世凡尘,位列仙班。可是,那场大火却烧断了他的机缘。仙家说,他心有杂念。

那场火是他为烟眠而放。

他心里有她。

有牵挂,有羁绊,有担忧,有懊悔。他的心已经不似当初那么清澈坦荡。现价问他,当你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经爱上了别人,你心中是何感受?

他顿觉无言。

他始终也没能逃脱人世间的情爱,只是,他学会的太迟。

仙家一挥手便将他的元神栖落再一句陌生的躯壳里。他曾经拥有过的,荡然无存。他一竹杖芒鞋走遍了大江南北,讲述着段凄美的故事,只为在将来的某天可以遇见那个叫水烟眠的女子,向她说出自己的辛酸与懊悔。

或者,再听她弹一曲,鸾独舞。

对镜每悲鸾独舞,绕枝谁见鹊南非?

t 扢 ? ? 务c"賺釲0( 落花梅雨四月天.txt 刯=眰卙钖ㄛVg)Y. txt 饊}4

落花梅雨四月天语笑嫣然

一、

那时候,梅雨恹恹的四月天,宫姝仪是江南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湘綺为下裙,紫綺为上襦,婀娜的身段,处处透着富贵与娇柔。

但五官却是平常。

额头平窄,鼻小巧却挺拔不足,眉眼皆细长,稍有不对称之相。颧上有细细的斑,唇角及面颊隐约可见豆粒大小的疤痕或凹凸,肤不若凝脂,腮不如红霞,下颔圆润,略带臃肿之态,与她的身段极不相称。

在柳焚阳出现以前,姝仪从未觉得样貌之于自己是如何重要。这世间如她一般普通的女子遍地都是。她对家中的父母兄弟甚至丫鬟仆役都说,又不要倚楼卖笑,也不要入宫选妃,求那精致的容貌做甚,古语有云,红颜祸水,你们怎的不知道?

众人颔首。

可是,偏偏一个柳焚阳,却是天降的壁人,姝仪自南京城繁华的大街上,一眼望见他,竟自卑起来。这少年牵着一匹汗血马,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与他眉间的英挺勃发倒是相得益彰。路人皆有意无意的偷眼望他,他只从容的牵着马儿走,经过一个小面摊,他问卖面的老者,哪里有便宜的旅店。老者指着,说,向西走,一直走到最偏僻的地方。

这时面摊隔壁的小巷子盈盈的走出一位妙龄的女子,挽着衣袖,吃力的提了满满一桶水,步履蹒跚。她说,爷爷,我回来了。然后抬头看见柳焚阳。

同时。

姝仪也看见了柳焚阳初见婵娟的时候,那般失态的痴醉模样。婵娟是南京城里出了名的美女。鹅蛋脸,柳叶眉,含情目,有吹弹可破的肌肤,身段亦柔媚娇俏。尽管出身贫寒,衣着简陋,却是掩盖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光芒。因是及笄之年,已有不少人家出厚礼上门提亲,却都被祖孙二人拒之门外。大家都说,这婵娟姑娘,仗着一副好模样,心比天高,却不想自己到底也是下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