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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29)

软的硬的好听的难听的说话,婵娟都一笑置之。她和姝仪一样,如同出谷的幽兰,带着一份自赏的清高。但兴许姝仪的性子更为刚烈,婵娟则往往是顺从温和的模样。

那一年,她们十五岁。

各自爱上白衣的少年柳焚阳。

而在柳焚阳的心中,却只有芙容如面柳如眉的司马婵娟。姝仪对自己的容貌,骤然生出嫌弃甚至厌恶之感。她想,所谓天造地设,决非指她这样的平凡女子,与柳焚阳那样出众的男子吧。他兴许就应当是由婵娟那样的美人儿来搭配。而自己,如此黯然,注定失色。

但总归是不甘心的。

尽管时常看见柳焚阳和婵娟出双入对,言笑宴宴。那时的柳焚阳卖了马,换了粗陋的衣裳,有一份报酬微薄的体力活。他是落魄至此,到南京,只求一处安身立命所。姝仪看他的皮肤渐黑,人消瘦,有心疼之感。那日午后,姝仪替他拣起掉在地上的半袋米,问,我家里正要招募做檀香的工人,虽然辛苦,但酬劳不菲,你可愿意?

柳焚阳满面狐疑的望着这陌生的女子。

那是姝仪爱上柳焚阳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同他讲话。她说,我姓宫,爹娘都唤我,姝仪。

二、

后来,姝仪的苦心,柳焚阳并未消受。他拒绝了到宫家的造香坊做事。姝仪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空有一身蛮力,那样的工作,只怕做不来。

但做不来可以学啊。

柳焚阳摇头。他不告诉姝仪,因为婵娟说那些在造香坊里做事的工人其实被宫老爷剥削的厉害,婵娟不让柳焚阳去受那份苦,她说你既然练得一身好武艺,何不上京争考武状元。

武状元?

那三个字就像烙印打进了柳焚阳的心里。他亦是渴望出人头地,有一番大作为的。但却那么那么舍不得他眷恋的女子。

婵娟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说,我会等你。

柳焚阳心中一动,握紧了婵娟的手,在她的额头细细的吻下去,唇齿间都是诱人的脂粉香。

在筹集盘缠的那些日子里,姝仪频繁的到柳焚阳家中找他。她会为他带去自己亲手缝制的袍子,或者将简陋的屋子打扫装饰一番。

柳焚阳极别扭。他说,你怎么能为我做这些事情,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与你,不过是点头之交。

姝仪笑言,这是我乐意的。

柳焚阳不解。

姝仪道,我自见你的那一日起,就对你生出好感来。如今,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想要为你做尽一切的事情。

柳焚阳惊愕不已。

从来没有遇见像姝仪这么大胆的女子,凛冽的表露出心中爱意。柳焚阳连连退步道,你走你走,我这样的贫苦地方你不应该来,也来不得,我,我心上已有了别人。

是婵娟姑娘么?

柳焚阳默认。

姝仪问道,你甘愿和她粗茶淡饭,一辈子简陋邋遢的过生活?你不要富贵么?你不要体会受人尊敬,得人吹捧的虚荣?

这原本是十六岁的姝仪幼稚肤浅的言论,没有侮辱的意思,她只想用尽自己的一切优势去抗衡婵娟的美貌,但柳焚阳却发了火。

姝仪很狼狈的被赶出了门口。

柳焚阳越是抗拒,姝仪越是觉得,心有不甘。那以后她又找过柳焚阳很多次,在柳焚阳的住所,做工的地方,甚至在婵娟爷爷的小面摊。

但事实总恰得其反。

柳焚阳对姝仪,从躲避生出厌恶来。

有一次,柳焚阳恼了,咆哮道,你究竟要我怎样说才明白,我心里已经有了婵娟,容不下别的女子,你有何苦纠缠。

姝仪泪盈于睫,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莫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如她,你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我?

是的。婵娟的美,你万万及不上。

柳焚阳在气头上,也不去想自己的话是不是伤害到对方。只甩了甩衣袖,冷冷的走了。但他其实所言的美,并非单指外貌,尽管他爱上婵娟,是缘于第一眼的惊艳,但外貌在这段感情当中,是一个指引,开启了承载爱情的那扇门,后来,因为婵娟的柔弱,他想要保护她,又因为婵娟的洁身自好,他欣赏她,还有婵娟的善良,纯真,这一切就像磁铁牢牢的将柳焚阳吸引,致使他难以自拔。

十六岁的姝仪,不明白。

只一味的埋怨柳焚阳的绝情,肤浅,痛恨了千遍。当对着镜子看见自己毫无光泽的脸,尖叫一声,打碎了这块精致的古铜。

三、

半年。

整整半年,被刀剪针线还有纱布和药水穿凿浸泡过的脸才恢复了应有的光滑白皙。

她仍然是宫姝仪。江南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她的脸却不像从前那么粗糙,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凝脂,绯红的云霞。她的五官亦几乎没有缺陷了,连画师凭臆想勾勒出的貂婵和西施,都不及她十分之一的美。

她以全新的面貌回到南京城,沾了满身樱花的香气,似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她是谁,只看见她住进宫家,然后,在某个晴朗的早晨,到城西那排简陋的茅舍里寻找一个名叫柳焚阳的少年。

柳焚阳已经离开了。

姝仪犹如遭受五雷轰顶。她为了他,遍寻天下能人异士,终于找到能够给自己的容貌做出修补的妙手神医,她忍受了极大的切肤之痛,总算换来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她不是要向柳焚阳炫耀,她要让他看到自己亦可以比婵娟更漂亮,甚至,会为了爱他而做出比婵娟更大的牺牲。

偏偏,柳焚阳已经不在南京。

姝仪空了。

曾经设想了千万遍柳焚阳忏悔的模样,设想这男子臣服于自己的美貌之下。可是如此强烈的期待竟连实现的机会也没有了。这种感觉,如游离云端,却狠狠跌下,摔至粉碎。

十六岁尾,姝仪常在梦里哭泣。于人前则是恍惚的呆滞的状态,安静出奇。渐渐的就被灌以“木头美人”的称号。

而那时,姝仪的父母不甘心埋没了女儿的天姿国色,与皇帝挑选秀女之时,将姝仪送入了宫。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容帐暖度春宵。

到底是男子,谁都不舍得辜负了美貌。英明的君主,下了朝堂,只是捧她在手心的夫君。夜夜相拥,无尽欢好。

宫家果然因了姝仪的光彩,门楣生辉。

而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姝仪由小小的才人升至贵妃。民间谣传这仪贵妃就是妲己托世,玉环再生,是红颜祸水。皇帝不以为意。

姝仪则想起她亦是曾信奉红颜祸水一说,但光阴荏苒,世事无常,怎料到这样尖锐的字眼会有一天降临大自己的身上。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统统源于辜负了她的柳焚阳,他究竟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带着婵娟归隐田园,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想到这里,姝仪的心又是一阵绞痛。宫女在门外轻声唤,贵妃娘娘,皇上来了。

四、

彼年仲春。

某日,雨后初霁。

御花院中。

有男子行色匆匆。腰上悬着镶宝石的剑,右手按于剑端。当他走过莲花池上九曲回肠的石廊,听见女子银铃一般的嬉笑声,有风筝从头顶掠过。

他不经意的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他一时怔忡。

那绝美的容颜是他生平所未见。他听见宫女们唤她,仪贵妃。仪贵妃。

彼年仲春。

某日,雨后初霁。

御花院中。

姝仪闲来无事放风筝,扯着细细的丝线,轻掂着脚尖,仿佛回到了天真的幼年。她咯咯的欢笑了起来。这一笑,引来经过附近的男子伫足而望。

姝仪没有察觉。

直到男子又执着剑疾步朝前走。姝仪看到他的背影。那么熟悉。姝仪在心底轻轻的问,柳焚阳,是你吗?

怎么可能是你?

但那,千真万确的,正是柳焚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