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尽自然地隐在餐厅门口,拨打了史迪文的电话。两年多来,我从没有尝试着拨打,但那串数字像是就在手边。电话通了,史迪文掏出手机。我换了号码,但他没有。
史迪文没有接,挂断了,继续大谈他的华尔街和好莱坞。
毕竟是个陌生号码,他挂断,倒也无可厚非。
我只好冒险献出半个身子,张扬地又拨打了一遍。我有把握,我被他尽收眼底,而以他的狡黠,不难了然,那正闪烁在他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和我脱不了干系。
可他,又一次挂断了。
我调头便走。他不是上帝抑或是玉皇大帝的安排,他并非为了厚福的滚烫而降临,是我多心了。这种多心,再不会有下次。
厚福双颊通红,但还是谨遵了我的懿旨,在我一露面后,便呢喃道:“妈妈好……”
“以后说妈妈吉祥。”我如常地揶揄他。
我抱上厚福飞快地钻进出租车,保姆敲了敲车窗:“过了半个小时了,还得再加五十块。”
出租车途径璞丽酒店,正逢史迪文被莺莺燕燕簇拥而出。车速飞快,那景象稍纵即逝。
我将脸埋在厚福的额头上,也不过就长叹一声。
神经不是生来就大条,而是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才变得大条。那一年十月的最后一天,我独自在产床上一声不响,却将铁打的床栏杆狠狠揽弯。那是我最没有准备的一次苦难,或者说,那是一种没经历过,便如何设想也想不出的痛楚。此后,我便因未雨绸缪而战无不胜。
发烧,我早在两年前便将婴幼儿发烧的方方面面倒背如流。今天若没有史迪文,我会做得更加有条不紊。
医院。
“吃了退烧药了?”大夫问。
“吃了。”
“多喝水了吗?”
“多喝了。”
“这会儿降下来了吗?”
“吃了退烧药后半小时降到37°5,当时也给他用了冰袋,算是内外双管齐下吧。”
大夫翻了翻病历本:“第一次发烧?”
“第一次。”
“那你还挺有经验。”
“啊……”我字斟句酌,“我也算是饱读医书吧。大夫,这是小儿急疹吧?所谓小儿急疹……”
厚福发了汗,昏昏沉沉睡在我的臂弯里。不可否认,他有着一头和史迪文相似的头发,太硬了些,不易打理。好在,五官是像我的。我抱着他排在取药的队伍中,是唯一“负重”的,也是唯一扮着相,身姿挺拔的。
所以,这使得我和于小界的重逢,还不至于太狼狈。
如果说重逢一个,纯属巧合,那么五小时之内重逢两个,一定是上帝抑或是玉皇大帝的把戏。
“何荷?”于小界是人未到,声先到。
我循声找过去。他站在出口处,因为捕获了我,而放弃了出口,径直向我走来。两年多的时光,在他的身上,比在我和史迪文的身上都更为显效。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稳重得有如他一直如此,而冲锋衣才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在上唇之上蓄了短短的胡须,和那细皮嫩肉的少年郎,从此判若两人。
“于小界?于小界。”我念了两遍他的名字,意外地笑了笑。
“何荷,你……都没怎么变。”于小界有些语塞。
“你倒是从里到外地变。嘿摄汇没有了,你……也长大了。连个子都长了吧?都说男人二十三还蹿一蹿,是真的啊。你怎么会在上海?怎么会来医院?病了?”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知道嘿摄汇没有了?”
“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关注的。哎,真可惜是不是?”
队伍向前,于小界揽了我一把:“孩子病了?”
他变得“放肆”,从容,但对于我的孩子,他还是无措。
“嗯,小毛病,拿了药就没事了。”
“回家是吗?我送你,我车子就在外面。”于小界的口吻像是做了主。
至于我问他的问题,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我试探地:“嗯,是回家。地址……用我说吗?”
稍加停顿,于小界一笑:“最好可以说一下。”
他学会了不置可否。
排到我取药。于小界接下我手中的单子,代我将大捧的瓶瓶盒盒抱了出来。之前的话题打断了,我怎么接也接不上,索性厚着脸皮直截了当:“于小界,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不是因为我,才在上海的吧?”
“不,我是因为公事,下周回北京。”
“不知道我的地址?”
“你希望我知道,还是希望我不知道?”当下的于小界,可以和我打个平手了。
我抱着厚福坐上于小界奔驰的后排,我说,他叫何翱,翱翔的翱。于小界点点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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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和大神比,我就和自己比,我第一次更这么多啊啊啊,我等下要给自己送杯咖啡~0
他要不要这么神啊
更新时间:2013-4-27 1:21:00 本章字数:3196
我直接说了地址,如假包换的地址,并没有随口编排,用来又一次试探于小界。铫鴀殩午这样新的一番他乡,故人,喜忧参半,但终归喜多于忧。他不再是当年那生嫩,又勇猛的少年郎了,但对我而言,倒也无妨。
于小界的眉目,呈在后视镜中。
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大胆地回看了我。换做过去,我不会在这种小把戏中落败,总是于小界或是一笑,或是心猿意马地别开目光。但今天不同,他持久,而带有侵略性。末了,是我别开了目光。
途中,于小界的手机响了又响,他果断地挂断,后来索性关了机。
到了楼下,于小界下车,来为我开车门。与此同时,我也在推开车门,二人合力似的謇。
我下了车,经过这短暂的休整,倦容反倒是毕露无遗了。
“明天中午一块儿吃个饭。”这是于小界第二次做主。
“明天再说吧。著”
于小界沉默。这点倒是没变,他沉默的时候,代表他无意于让步。
“我总要看看他的情况。”我的意思是厚福。
于小界掏出名片,我没有手接,他直接塞进我的风衣口袋:“打给我。”
他上了车,想了想又按下车窗:“何荷,一定打给我。”
于小界绝尘而去。好一辆一尘不染的奔驰SUV,在月光下比女人的大腿迷人千万倍。他的冲锋衣和法兰绒格子衬衫,还有那辆车体印有嘿摄汇广告字样的面包车,和他的某一段青春一并封存了。
危楼的楼道中伸手不见五指,我从皮包中掏出手电,打开开关叼在嘴里。
厚福被我这么一颠簸,扰了清梦,吭吭唧唧地便要哭。四楼的人家尤其多事,隔三差五就会向我抱怨,说小孩子搅得他们不得安宁,神经衰弱。一开始,我买过些昂贵的水果前去致歉,后来,他们一再蹬鼻子上脸,我便翻了一次脸。我说,我儿子随了他姥爷的内敛,惜字如金,我这当妈的都没耳闻过他的嚎啕,今后他再“搅”到你们,你们就给我录下来,我必有重谢。打那儿以后,我耳根倒也清静了些时日。
我嘘嘘地安抚着厚福,在这三更天,堵着他们家家门口哭一鼻子,我不免要吃不了兜着走。
嘴里的手电一歪,肩上的皮包一滑,我顾此失彼,连脚下都滑。可楼上传来咚咚两响的脚步声,还是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我机警地:“谁?”
无人应答。
我的目的地就在五楼,区区十几级台阶,我却却步了。我腾出一只手来用手电向上探照,除了发霉的墙壁,窗子映照进来的影影绰绰,并不见人影。
我又问了一遍:“是谁?”
“不说话我可报警了!”我调头向楼下逃去。
“回来。”那人开了腔。除了史迪文,还能有谁。
我停下。这会儿厚福倒又安稳了,可这么大的个子,无论如何是塞不回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