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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3)

柳氏端过女使送来的茶盏放在小几上,崴身在边上坐下,复揉着手绢低语:“其实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能因为一个我,坏了郎主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她这样明事理,江珩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别人阻你前路,你还替别人说话。”

这厢才言罢,步步锦落地罩外就有人接了话:“既然知道姨娘是面揉的人,爹爹更应当替姨娘着想才对。”

江珩抬起眼,见穿着一身玉簪绿衣裙的雪畔走进来,巴掌小脸杏核眼,眉目流转间,很有烟桥年轻时的风采。

柳氏笑着嗔怪她:“外面的事你哪里知道,你爹爹每日忙公务,家里就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雪畔啧了一声,“爹爹你瞧,姨娘一辈子不争不抢,吃了多大的亏都忍着,府里上下谁不夸她贤良!夫人在时,她做小伏低受尽委屈,夫人不在了,也是姨娘代为操持这偌大的家业。不说姨娘劳苦功高,就看在姨娘为爹爹生儿育女的份上,也该抬举姨娘,给她一个名分才是。”

江珩的心里,何尝不愿意给柳氏一个说法。早年柳氏虽在瓦市卖酒,出身微贱了些,却也不是营妓粉头之流。他每每经过她的摊前,她总会递上自酿的梅酒,说不能与潘楼的琼液、梁宅园子的美禄相比,仅是奴奴一番心意。那时候看她温婉动人,一双秀目能说话,举手投足间的妖娆之态、娇媚之姿,远不是宗女县主能比,他就沉溺进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当家主母端庄,可以直迎八方来风,美妾在内宅提供款款柔情,是个男人都憧憬这种无可挑剔的日子。说句实在话,柳氏侍主很是尽心,愿意在男人身上下功夫,就连刚才那一跪,都是几经斟酌提炼出来的最美身段,就冲这份心,主母没了,也该她苦尽甘来了。

可惜云畔阻挠,让在柳氏面前夸过海口的江珩很下不来台,他头一次觉得这嫡长女难缠,简直是第二个渔阳县主。

柳氏却善解人意,知道他为难,只让雪畔别再说了,“你姐姐毕竟尊贵。”

雪畔气得翻眼,“再尊贵也是爹爹的女儿!依我说,快把她嫁出去吧,出了阁的女儿不便插手娘家事务,到时候爹爹抬举姨娘,她也管不着。”

这话引来江珩长时间的沉默,柳氏偷觑他的神情,见他不置可否,便笑着说:“郎主别听小孩子胡言……”

江珩却摆了摆手,“她母亲在时,就替她定下了安昌郡公家。上年她母亲过世,郡公夫妇亲自登门吊唁,那时也议过两个孩子的婚事,只怕要再等一年。如今杖期服满,也是时候了……”一面说,一面抚着胡髭起身,慢慢踱出了晓从轩。

①杖期:旧时服丧礼制,父在为母,夫为妻,服期一年,又称“杖期”。本文江珩为县主服齐衰杖期,因父在而母卒,子女所服不能重于父亲,因此云畔也跟着服齐衰杖期。

第2章 没有那么多的非卿不可。

雪畔目送父亲的身影走远,回过身来一哂,“还是个公侯家,真是便宜了她!”

柳氏慢条斯理捏着茶盏抿茶,打碎的茶沫子变成了墨色的浓汤,即便与水浑然一体,也还是能看出虬结不均的分布。

细品一口,齿颊间有厚重迟滞的涩感,像药。其实她从来不爱喝茶,她喜欢瓦市里贩卖的甘豆汤、荔枝膏水,甜也甜得坦坦荡荡。然而高门大户,不能拿那些消遣的香饮子做主饮,家主喜欢品茶,茶汤高雅,所以她也得装出喜欢喝茶的样子来。

转过手,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柳氏抻了抻膝头的褶皱说:“她母亲是县主,她也算半个宗女,自然要和公侯府第结亲。”

雪畔对于这个大姐姐一向不服,在她看来云畔和自己相比,只胜在出身,要是自己托生在县主肚子里,不定谁更冒尖呢!

如今江云畔仗着是嫡出,处处盖她和雨畔一头。雨畔是个有吃有喝就满足的人,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长姐和二姐的事,和她不相干。你要是在她面前晓以利害,她当时好像听明白了,点头如捣蒜,等背过人去立刻全忘,因此不管什么事,从来没人和她议长短。

然而心里再不平,嫡庶确实隔着几重山。内宅中仗着爹爹的偏爱,她们尚且不吃亏,但在幽州贵女的圈子里,她们永远低人一等。譬如一年一度的繁花宴,只邀各家嫡女参加,她们这些庶女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再者婚配上头,嫡女配的是高官之主,小小庶女呢,不是嫁给小吏,就是与官员做续弦夫人。

雪畔的心气极高,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样的命运,冥冥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自己将来必有远大前程。她只是盯着云畔,云畔嫁得好,她就怨恨世道不公,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不必讳言,“让她配个穷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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