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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钟(女儿楼系列)(37)

谦儿咬着苍白的唇,倔强地与老人对视,却动也不动。

“这一刀是你扎的吧。”良久,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如果现在不杀她,那么以后就不能再记着这仇了,你可做得到?” 谦儿没有回答,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睛中滚着无助的泪花。

“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便不救她了,你省事我也省事。”老人瞪着他,做势要松手。

“救…… ”被吓坏的小孩终于开了口,那声音如同蚁蚋一般。他将脸埋进蜷起的膝盖中,不知是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在,还是因为心中仍有些不情愿。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眉眼展开来,开始动手给白三清理伤口,那利落的手脚一点也不显老态。一边包扎,他还一边念叨:“她救了你,又被你刺了一刀,怎么说这仇也算报了。何况…… ”说到这,他突然叹了口气,“她能不能活下去,还不一定呢。”

“这江湖的事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每天这样砍砍杀杀的,也不嫌腻味。小娃娃,你可别学…… ”

谦儿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认真听老人的话,还是在想其他事。只是在他的心中,他并不愿再看到那么多的血。

“公公,你送我们去百花谷吧。”看着老人处理好白三的伤正要出去,他突然开口。他知道白三跟卿家的约定,又孩子心性想四处玩耍,竟然顺着白三的话请求,而不是直接回竟阳。

“百花谷?百花谷在哪里?”老人颤着花白的胡须,纳闷。

谦儿嘟起了嘴巴。他哪里知道?

等到白三再次醒来,他们才从她口中得知百花谷的方向。老人也算古道热肠,担忧白三熬不过这一关,为了帮她完成心愿,当下便弄了辆板车,推着她,带着谦儿上了路。

一路上白三昏昏沉沉,高烧不断,偶尔清醒的时候,便看着谦儿发呆。谦儿笑的时候,她便也笑,谦儿看见了,别开头拉下脸不理她,她便茫然失神。如果摊着正好休息,老人把她挪到地上坐着,她会拔了身边的草,吃力而缓慢地编着什么。谦儿好奇,却又不愿意开口问她。直到那一天,快走到塞巴的时候,她将一个编好的蝈蝈颤巍巍地递到谦儿面前。

谦儿心中虽然喜欢,却迟疑着不愿去接。白三的手无力,支持不住,缓缓落下,那手中青绿的帼帼便也跟着落在了地上。“喜欢就拿着,装什么装?还是不是男子汉?”坐在大石上抽着旱烟的老人没好气地道。这一路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对这一大一小两人的互动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要你管!”谦儿瞪了他一眼,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蝈蝈,拿在手中把玩,心中喜欢极了,嘴里却仍嘟嘟嚷嚷,“老头子好哆嗦,还好我祖父祖母不像你,不然可烦也要烦死。”说着,不知是因为看到老人气得吹起了胡子,还是因为蝈蝈太可爱,他的嘴角控制不住扬了起来。看着他神似树三少的笑脸,白三不由得痴了。她突然想起,和三少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前往百花谷的这一路上,他笑得最开怀。之后,那俊秀的脸上总在她不注意时浮上难掩的忧虑和悲伤,然后那抱着她的手臂,一日紧过一日,直到最后的松开。

也许是人越接近死亡,对曾发生过的事越看得清楚明白。那一天,一向对感情迟钝到近乎无知的白三像是福至心灵一样,突然明白了卿溯对她的感情,以及他所处的境遇以及立场。

是她,让他为难了。无力地阖上眼,那一瞬间,她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但同时,又感到松了口气的释然。从此以后,他不必再为她烦恼了吧。

就在她快要掉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遥遥的,似乎有人在发狂一般叫着她的名字,然后感到身体落入了一个让她喘不过气却又熟悉的怀抱中。

三儿…… 三儿……

好想听仔细…… 她又出现幻觉了吗?她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意识在黑暗中浮浮沉沉,白三看着无数的画面从眼前飞过,无一例外的是,每一张画面中都有那张让她心动心暖的笑脸。她想飞身抓住,身体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只是手却像是被什么人紧紧地抓住,挣也挣不脱。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渐渐飞散,最终消失无踪,不觉急出了眼泪。

那些是她唯一拥有的,丢失了,她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当得知白三掳了自己的小侄儿,并以此为要挟欲见自己时,卿溯也曾怒不可遏。他就知道请那个人帮忙,一定会牵出更大的麻烦,果然不出所料。

他忍了三年,绞尽脑汁跟母亲和兄长周旋,只为保她平安无事,没想到就这样被那个人随随便便一招就全部毁掉。先杀他大嫂,又掳他侄子,这样就算父母兄长再宽容,只怕也难以咽下这口怒气。他知白三痴傻,只要能见到他可以什么都不管,即使明知会有什么后果,也不会去理会。这次这样做,恐怕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每每想到此,他的心便如同刀绞一般,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还有难以压抑的狂躁和杀人的欲望。那个人,嘿,他早晚要让那个人也尝尝这种滋味。

百花谷之行母亲和兄长自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前往,这一次,他们已经动了杀机。即使是以他的智慧,在他们俩人联合决心痛下辣手的时候,也不由显得束手无策,唯有到时见机行事,最坏的结果不外是以自己的性命相挟罢。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百花谷之行会演变成如此。

在约定的第十日,直等到月亮西落,天现曙光也没看到白三和谦儿。那个时候,卿家人都以为她不来了。卿灏认为白三是在戏弄他们,不由怒上加怒,但卿溯却坚持认为不可能,一定是有事耽搁在路上。这是第一次,兄弟俩在同一件事上的意见出现相左,争执到最后虽是以卿灏的暂时妥协并多等五日收场,卿溯却并没感觉到丝毫的喜悦。

然后,在第四日上,四处打探的手下终于来报,看到了谦儿。

谦儿,一个老者,以及一个躺在板车上的女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意外之余,卿溯的心咯地一下沉了底。直到亲眼看到毫无生气躺在板车上的白三,他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恐惧和慌乱。

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不想再去考虑兄长和母亲的想法,不想去计较什么仇恨,他只想她睁开眼睛,像以前那样看着他,只要那样静静地看他一眼,他也愿意用他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哪怕是他的命。

三儿…… 三儿……

卿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像疯了般一直在不停地喊这个名字。直到被卿灏一巴掌煽在脸上,他才恢复一点清明。“你想她死,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勒死她算了!”卿灏抱着儿子,没好气地道。

卿溯怔怔地看着怀中白三死灰色的脸,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像是只要这样,便能留下她一样。“三儿…… ”他亲昵地唤,俯下头去温柔地亲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眼…… 然后,他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道,只是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大哥,如果你不能原谅她…… 求你让我带她走,可好?”轻轻地,卿溯肯求,目光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怀中人儿的脸,只怕少看了一眼。卿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小弟如此失控过,闻言心中一震,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他沉声问 ,然后注意到怀中的儿子一直在揪他胸前的衣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小娃儿脸上竟然也满布泪水,不由愕然。“我答应过,不丢下她的。”卿溯柔声道,想起第二次进幻帝宫时的情景,唇角浮起一抹微笑。搂看白三的手,便又紧了紧。“可是,我丢下了她三年。以后…… 我都不想再丢下她了。她从来都是孤单单一个人,她会怕冷,还很怕黑…… ”说到这,他又低下头,怜爱地蹭着怀中人冰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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