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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楼之癫狂道(35)

乾白刀锋般的眉微拧,眸中隐隐有忧色闪过,他别过脸,目光落向窗外,看到自己的海冬青正穿过纷飞的雪片落至院中,忙一声告罪,借机离开了花厅。有的事,他是不宜在场的。

跟随着他瘦削刚劲地背影,阴九幽看到那只凶猛的海冬青在雪地中跳了两下,然后突然展开双翅飞上他伸出的铁臂上,不由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没有。”他说,神情说不出的温和,也说不出的残忍。

燕九面色微白,努力握紧手中的箫,唇颤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他离开。”语罢,转身急步出了花厅,因为过快,几乎被门槛绊倒。

扶住门框,她轻喘了两口气,才跨过门槛继续往自己住的地方而去。那仓皇的背影,给人一种她是在逃离什么的感觉。

从她回答到离去,阴九幽都没看过她一眼,直到乾白走了进来。

“多谢!”乾白说。儿女私情他干涉不了,但他知道自己欠阴极皇一个人情。

“无妨。此地狭窄简陋,就不多留城主了。”阴九幽长身而起,姿势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没什么精神地道:“有些困倦,容本尊先行告退。至于九姑娘,她……身体不大好,就劳乾城主一路照应着些了。”

是乎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不等乾白回答,他转身往后便去。

乾白黯沉了黑眸,想到方才的情景,心中不由苦笑。这事闹成这样,那一位还不知会怎么恨他呢。

******

回到自己的屋子,刚一关上房门,燕九便眼前一黑,滑坐在地。从那边走过来,她靠的就是一口倔气,才没倒在路上。

曾经,她以为他多少是把她放在心上过的,即便有着利用的因素在其中。否则,他为什么会亲手做箫给她,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她不要喜欢上他,会在悲伤寂寞的时候来听她吹箫。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些不过都是自己的幻想,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因为从没放在心上过,所以才会在说那话的时候连迟疑一下也没有,甚至于连怜悯也吝于给予。

她不该问的,不该!如果不问,那么她还能偶尔幻想一下,他其实是有那么点在乎她,还能偶尔重温一下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但是如今,那些过往却成了心肉内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想笑自己的傻气,然而出口的笑声却变成了呜咽,舌尖尝到混着血腥气的淡淡咸味,唇上微微刺痛着。

真傻!她呜咽,伸出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上的眼泪,感到晕眩微散,于是努力撑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既然他不在乎,那么留下只是碍眼,走便走罢。而且,二少在乾白手中,就算他说他在乎,她也不得不离开。她……她真不该问的。

想到此,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溅落在被拿出的破箫上。

第十三章 前尘成烟(2) 

见到破箫,她不由想起怀中的碎玉,于是一把抓了出来扔在床上。既然他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过,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心中说不出是怨怼多些,还是伤心多些,她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箫和玉,又将阴九幽后来做的箫也丢到了它们一起,只挂上自己那管有着刮痕的,然后背起寒月弓,就往外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心口蓦然剧恸,不由蹲地伏首大哭。便是这样,她还是舍不得啊!

哭过之后,她又返转回来,三管箫按上次那样紧紧地裹缠了挂上,又珍而重之地将那手绢包着的碎玉放入怀中,这才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去。

跟着乾白离开的时候,走了很远,燕九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大雪纷飞,几乎迷了双眸,隐隐约约中,她似乎看到宅中高高的阁楼上有一抹红影,心口不由剧跳,急急掉转马头,可是等她凝神细瞧的时候,除了漫天的雪片,却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眼睛再次酸痛起来。不知是否难过得出现了幻觉,在北风狂啸中,她竟似隐隐约约听到了轻扬的笛声,就像……就像那时,他侧骑着马,她走在马后时所听到的一样。

******

阴九幽站在阁楼上,面无表情地目送燕九远去,而后身体微侧,一腿抬起靠坐在窗阁之上,取出短笛吹奏起来。窗扇半掩,遮住了他的身形。

风将雪片刮进阁楼,落在他的红衣上,许久不化。他低垂着眼,长睫掩着深眸,吹得认真,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趣事,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一曲罢,他将短笛碎成两段抛入风雪之中。从此,这笛再不为第二人吹起。

楼梯处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是沙华。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曼珠?”阴九幽微偏头,清俊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疑惑。他记得,她留在京城是准备要嫁人的。

曼珠脸色不是很好,隐约还带着些许怒气。她从沙华身后走出来,那个时候阴九幽才发现,她的手是紧紧地攫着沙华的,目光移向沙华,看到他的脸上泛着薄晕,但是神色却一扫这些日子的郁悴,是说不出的欢喜,登时心中了然,不由莞尔。

“曼珠见过主上。”曼珠口中如此说着,却没有行礼,仍然站在那里,甚至于还高高地昂着小下巴。“曼珠跟着主上十年,以后也会一直跟着主上,你休想摆脱我。”说到后面,她显然是激动得厉害,竟然忘记了用敬语。

阴九幽失笑,搁在窗框上的脚落地,然后站了起来。

“那就跟着吧。”他淡淡道,然后绕过两人,往楼梯走去,在楼梯口时突然停下,“嗯,过两天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一句话,将素来冷颜的曼珠闹了个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时,阴九幽早已没了人影,而一旁的沙华则是满脸喜色,证明不是她错听。本来她是该欢喜的,但是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这么急,而不是等到灭了欧阳清之后?

当她找到机会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阴九幽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等?

他行事随性,心思难测,曼珠问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曼珠当上新妇没多久,便过年了。对于宛阳城的城民来说,这一年的年三十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恶梦。

选那一天,是因为阴九幽觉得那个日子适合除旧迎新。

宛阳城的人都记得,那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雪就停了。雪地上到处都是爆竹的碎屑,孩子们吃过年夜饭,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放炮仗,燃烟花。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谁也不清楚,等反应过来时,雪白的街道上已四处染满了新血,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孩子们吓得连哭也不敢哭。紧闭了门窗,却无人敢睡,后来有很多人说,半夜的时候,喊杀声便停了,代之而起的是咿咿吖吖的唱戏声,相较起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明,一切才平息下来。不知道是谁家放了正月的第一串迎新爆竹,人们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屋外又飘起了大雪,很快便将血迹掩埋。如果不是扫雪时偶尔在雪中扫出一两截断剑残刀,只怕会有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场噩梦。

当然不是噩梦,因为那位让全城戒备起来的,由城守伴着经常骑着马在大街上四处巡视,像是在抓什么反贼的英俊欧阳先生自那一日后再也没出现过。宛阳城的防守一下子松懈下来,人们再也不被禁止进城或者出城走亲戚,这对宛阳城民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如果说,大年初一没有死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至于宛阳城的权力落入了谁手中,他们倒不是很关心,只要不打乱他们安稳的生活就行。因此,那个攻城的阴极皇的死讯听进他们耳中,跟死了一个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战争已经接近尾声,街上到处都是死尸,阴九幽看着仍负隅顽抗的欧阳清以及他的手下,神色平静无波,无恨,亦无大仇得报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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