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儿楼之石榴红(132)

后来他觉得自己已渐渐忘了这个人,身边也开始有了别的人,却没想到会在此地再次相遇。他想,花朝还活着,很好。心中存在多年的那一分不安终于彻底消弥,至于是否曾被欺瞒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花朝是我的乳名,因我生于花朝节而得,并不是骗你。”奚言豫醒了过来,第一句话说的便是这个。

“唔,喝水?”子万从往事中回过神,站起身,不等对方回答已转去倒温着的茶。

“多谢。”奚言豫咳了一声,自己吃力地坐了起来。

“当年为何不告而别?”子万走回来,将茶送到他手中,返身坐下后,问。

奚言豫只手握着温热的茶杯,缓缓地啜着茶水,半晌没有回答。

“不想说就不说罢。”子万并不勉强,目光转向敞开的窗。因是二楼,又是夜晚,只能看到漆黑天幕上的几点星辰。

奚言豫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时隔多年,已经没有说的必要。当初他悄然离开,原本是为了向父亲坦承自己和子万的关系,以使两人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谁想不仅被驱逐出族,且被一囚多年。那时终究年轻,行事不能周全,反使得两人从此殊途。如今时移事易,有的事还是自己咽下比较好。

“明知是苦肉计,为何还要往里跳?”良久,他缓缓问。以他如今之能力,若要报信,又岂用亲自前往;若他不愿,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抓受刑。他不信子万看不明白。

“虽然是计,你家那族长眼中的杀机可不假。”子万倒是没否认,而后蓦然一笑,“你既想保自己的族人,我怎能不答应,此事于我并无损失。”

奚言豫莞尔,心中却升起一丝暖意。他母为族中贱奴,因此虽然是奚言长庚的第一个儿子,却是不得承认,从小受尽冷眼欺凌,成年后依靠着绝顶的炼蛊天资,才勉强在族中占有一席之地。他虽不喜欢男儿,但那时还是少年的子万也是像如今这般,让他平生首次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是被人珍惜,所以他根本无法拒绝。

“自此以后我便再不欠奚言家什么。”他低叹口气,“却欠你许多。”

那便以身相报吧。子万本想顺口接道,却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的脑海中浮起纪十离去前决然的背影,莫名地一阵气闷。

“我在中原诸事了结,这便要返回奢香,你可与我同去?”将那让人心烦的事抛开,他问。

奚言豫低眸沉吟了下,淡笑:“也好。”撇开两人旧时交情不谈,西南之地巫蛊盛行,却是他向往已久的。至于奚言巫家,那已与他无关。不得不说,他们这次是真正让他寒透了心,哪怕他确实有意配合他们。而后,他想起纪十,但却没开口相询。事实上,在那远古秘境里他便看出了两人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故而始终戴着人皮面具,没与子万相认。在他看来,两人的事不是他能干涉的。至于他和子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如今怕已不止他一人无心了。

话至此,便是一阵沉默。噼啪一声,灯芯爆裂,屋子里的光线一瞬间明亮了几分。子万吐出口气,站起身。

“歇了吧,待你伤好,我们便起程。”将人扶躺下,他关上窗,熄了灯,便去了隔壁房间。入店时他下意识地要了两间房,而后虽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但也没退掉,于是此时便又心中称幸。奔波数日,他也确实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奚言豫之前昏迷多时,这会儿一时也不能入睡,但心中却一片安宁。压在心上多年的大石在今日终于挣脱,之后又没了奚言血缘的束缚,以后的日子于他来说可谓是天高任鸟飞了。

反倒是子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是疲累之极,脑子却万般清醒。他原本是没将纪十的离开当一回事的,但是这时冷静下来,再回想起在奚言主寨中发生的一幕幕,以及她的反应,他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味,然而具体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想那么多做什么。”他轻轻煽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地嘀咕,“那丫头最是奸滑恶毒,这次指不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如果她真的肯就这样放弃,那自然是最好。”

如果她真的肯就这样放弃,那自然是最好。那个时候,子万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

第三十五章 (1)

 纪十是被冷醒的,那时天已大亮,使用禁术的最大后遗症在这一刻突显出来。虽然眼睛已经勉强能够视物,听觉也在逐渐恢复当中,但是经脉内却空荡荡的,一丝内力也不曾留下。

这回真是成废人了。她缓缓吐出口气,心里却并不是如何难过。

身处的是一片绿色藤网上,藤网枝厚叶密,悬挂于两崖之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底,云气飘浮在近旁,宛如一道天然的桥梁。风呼啸盘旋着从峰间灌进来,阴寒而凌冽,直吹得人浑身僵冷。若再继续在此处停留下去,不等脏腑内伤发作,人只怕已被冻死。

纪十不想死,但也并不去担心夏候衡的人是否会追来。她蓄积了些许力气后,便开始在藤桥上爬动,寻找着能够遮风的地方。花了许多力气,在动弹不得之前,倒真让她找到了个洞穴。

洞穴在一侧山壁上,半人来高,除了洞口处透入些许天光外,余下一片漆黑,不知几深。纪十没有力气去探查里面通向何方,是否有危险,爬进洞中后便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一声清韵悠长的磬声传入梦中。

尚未睁开眼,她已知很不妥当,沉重的身体,滚烫的呼吸,干渴灼痛的喉咙,眼皮像压着铅般怎么也睁不开。不用想,在没有内力抵抗寒冷之后,她毫不意外地受了凉。

难道贼老天当真看不惯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肯干干脆脆让她坠崖死了,却是要留着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慢慢磨死?她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而后拼尽全身力气,还是把眼睛睁开了。

视线仍有些模糊,太远的地方是一团模糊,近处则像蒙着一层红纱。此时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显然过了正午。纪十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慢慢地向外探出身体,抓了一把藤上的嫩叶塞进嘴里。她不怕有毒,她太渴了,哪怕能从叶子里嚼出一点水份也好。

又抓了一把在手里握着,她才缩回洞中,一边靠着洞壁,一边慢慢地咀嚼着,哪怕眼皮再重,也不想再阖上眼。

她想,自己怎么会那么喜欢那个男人,竟然宁可性命不要功力尽毁也不肯在他面前低头呢?她想,自己原本不过是跟他闹着玩儿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假戏真做了起来的呢?她想,自己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信,为什么还要毫不设防地把后背朝向他呢?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没有答案,也并不曾后悔。

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想像的那么难过,之前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的感觉也许只是错觉。她现在平静得很,她还会好好活下去,哪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值得她惦念,哪怕再也不能回天彻庄,甚至于后半生有可能都要在躲躲藏藏中渡过。

“咳……”也许是嚼得太急,呛了气,她胸口一阵剧痛,开始呛咳起来,猩红的血一口一口止不住地往外吐,最后还是用手捂住嘴,才勉强停下。

无力地仰靠在洞壁上,纪十目光无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洞顶,看着暮色渐渐侵入洞中,将一切笼罩在薄雾昏蒙当中。

这不是她受伤最重的一次,但是以往有内力可以扛着,如今却是除了一口气外,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想到什么也没有,她下意识地摸向左臂。

小金不在。之前夏候衡出现的时候,她一直按着小金,没让它窜出伤人。虽然当时她看不清楚,但也能猜到夏候衡不会是孤身前来,旁边或者黑暗中只怕还隐伏着不少她的手下。只是小金一个又怎么对付得了,说不得还要倒赔条命上去。之后落在藤桥上她便昏了过去,小金大约是这个时候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