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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0)+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殿下别难为奴才……奴才真的不敢收!”嘉安跪着又退了一步。

但到底还是接了。景承继续往前走,顺手把罩袍抓过来,袍角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拍着嘉安的面颊。“还真有点凉,”他说,“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给我笑笑。干嘛呢这是。”

嘉安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他同他靠得这样近,黑黢黢的宫墙下只有这两个人影子缓缓移动,倘若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应该是一汪江水里顺流漂下去的筏子,在黑夜里点着盏玻璃灯,桨从浓粘的水底拔出来,咕嘟嘟地低诉出微弱的雀跃。

“在老王爷家听的什么戏?”嘉安攥着玉佩,那块冰凉的小东西在掌心里渐渐暖了,声音也软下去,“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

“没,都是武戏,老头子爱看。”

“巴巴地请了人去做生日,倒不点客人爱的。”

“嗐,人家过年八十二了,还有几回戏听?那样一把年纪,尽着他罢!”景承笑着看到他脸上来,“你替我打抱不平呐?”

有种暧昧的预感,嘉安惴惴地有些忐忑。在他听说的宫闱野史里,这样的场景最容易出事:太子心情好,太子喝了酒,太子赏了他贴身的玉佩……虽然太子从没瞧上过他,可万一……

过了一阵风,隐约有歌声飘来,咿咿呀呀地一路散了调。嘉安认得那曲子,唱的是个女孩子送情人去参军打仗,去了两三年没消息,八百多天里日日提心吊胆。

以前有过一段打仗的时候,他们家乡的很多女人都会唱这小曲。姑娘对着蜡烛纳鞋底,告诉自己这月一定有信来,即便他变心,也还是希望他托个梦给她,说他还活着,教她安心——但就连梦也没有做过一个。

“谁?”景承说。

“那是沈青宛,殿下不认得?”

“是咱们寿光殿的人?”景承歪着头皱眉,“早上有个穿鹅黄衫子,鸭蛋脸,戴红宝石耳坠子的,是她么?”

嘉安惊异于他记得如此清楚,方才还说不认得的。

“唱得挺好。”景承说。他停下不走了,侧着耳朵认真地听那支曲子,要找它是从哪里来的。沈青宛的声音绵长而执拗,一声叠一声地,一忽儿听不见,以为唱完了,下一刻又继续戚戚切切地递过来。

最后景承开口了。

“你先回去吧。”他说。

第7章 他就要走了

皇上是在半夜里突然驾崩的。按年纪来说他不该这么早死。外头说书的讲起前朝皇帝短命,多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轶事,本朝倒还没听说。本朝的闲话总要等贺家倒了才敢讲。但闲话摆在那里,就不由得底下人不私相授受,据说他死在一个妃子手里,她教人在他每晚必服的凝神茶里下了毒,无色无味,药性不到两个时辰便发作了。

“还不是因为在冷宫呆得太久,”讲故事的指自己的脑袋,“这儿都不对了。”

有人纠正说那不是冷宫,被老太监照脸啐了一口,“你当我是瞎的?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以为没封院子就不是冷宫了?我告诉你,这些个妃子娘娘,别看每天打扮得油光水滑,装模作样摆主子的谱,一失了宠,哪怕她住在天上呢,那也是白搭!”

这位不受宠的妃子的底细很快被挖了个透。她并非大家之女,而是作为一样新鲜物件被贡进来的,听说在外头是歌妓。大概因为出身实在难堪,皇上只同她好了几天,就撂在一边,但在她那样的人,已经是一步登天了。这种时候总要有个罪人,所以尽管没有坐实,皇后还是把这个可怜的妃子杀掉了,受牵连的宫人有上百个,关在小院子里命他们一齐上吊——其实大多是给绞死的。据说尸首太多,实在来不及做棺材,也来不及挖埋,就全部丢去城郊的乱葬岗,人们叫捉鬼山的地方,给喂了野狗。

“先前王公贵族的小姐也挑三拣四,什么时候连卖唱的也能进宫了?一年不如一年。”

“问端王爷去,他不是最会在堂子里逛。”端王是皇上的异母哥哥,年轻时候总在外头逛青楼捧戏子,还和太傅的儿子争买一个头牌的初夜大打出手。

“嗳哟,我听人说,端王爷似乎这一向往宫里走得勤些。”

“他不是常年在苏州?”

“似乎是回京了——我也没亲见。”

“啧啧,该不是要……”

谋反两个字到底没人敢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端王曾经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他母亲出身低,但十分受宠。嫡太子即位后,端王着实荒唐了好几年,酗酒,玩女人,无恶不作。他住在京城,皇上防着他,不敢让他走远,又抄了几个端王一派的官,敲山震虎,他也就真一年年玩下去,三十几岁的人,把身上养出许多赘肉,裹在绸缎里名副其实一个酒囊饭袋。后来皇上派他到南方去打仗。假如战死前线,左右大家都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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