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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19)+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不是时候了……”他低声道,“今天的傅嘉安,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他现在自私、懦弱,再也做不到把自己整个地舍弃了献给谁,何止整个,是一点儿都不行……他已经不想再爱任何人了。”他的脸颊贴着门上的木头雕花,冰凉的,一股子潮气,硌硌楞愣的“喜鹊登梅”,鸟喙用力戳着他的颧骨,像要挣脱了他的压迫飞出去。“景承,”他第一次这样叫他,“过了就是过了,你放了我吧。”

景承沉默了一会儿,拎起酒壶把剩下的一口全部喝尽。“你开门看看我。”他说。他伸手贴在门上,立起指头轻叩着,没有规律地,急急缓缓不停地叩,在这头听起来,却像是用力地撞,顺着耳朵撞进他心脏里,“嘉安,你开门……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嘉安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后退,“你喝醉了,早点回去安置好么。”

景承不理他,门上还是喀喀地响着,敲累了又轻轻地挠,咯吱咯吱像猫似的,含混不清地反复唤着他,嘉安,嘉安……其实那扇门没上闩,甚至已经给风带出了一道缝,景承大可以直接走进来。他心口里泛着阵阵酸涩。一个人是怎样靠着一点渺茫的希望过活的,他比景承更知道。他吹熄了灯,那门上的声音在黑夜里反倒更加清晰了,“现在换我等你,没关系,我欠你的。”

嘉安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去,坚持着没有再回应。他深知一旦去开了门,接下来他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立刻上床做爱,然后放下一切不去追究,稀里糊涂地变成一种无法准确定义的关系。情爱的亏负是还不出的。他不恨景承。那时他每次都愿意站在景承的立场上假设,倘若换做是他,他会不会去当真爱一个……压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一想到过去,他又真的有许多无处着落的恨,恨得只想立刻从这迟到的执著里逃走。

❈ 作者有话说:

景承自以为抛了很好的梗,然而嘉安(由于时间太久忘记了)没有get到

第74章 魂魄不曾来入梦

在半梦半醒里,景承看见自己床榻上半边天青色的厚绸布帐子,一束下午的稀薄的阳光,透过卐字窗格打到枕边来,也许有些照在他脸上了,否则怎么会觉着面颊热腾腾的。南边的冬天就是这样阴潮,不出太阳便冷得受不了,盖着厚棉被也还是浑身冰凉。算起来他到苏州是第三年了,仍旧没住惯,不单单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他是在嘉安走了半年以后才慢慢回归到一种平和的状态,曾经自己是怎么陷进无序的愤怒的,想想也十分不解。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脆弱?就算他知道自己一生都是被小心翼翼保护着过来的。现在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就常感到自己的命是偷来的,也算是种新奇的体验。

景承用了很久才把自己差不多地融进市井里去。开始总是什么都看不惯,嫌他们太吵,讲话时要么扯着喉咙肆无忌惮地显摆,要么鬼鬼祟祟背着人,眼睛里转着诡谲,又浅薄,只能看见锅碗瓢盆里面的东西。

人家也看不惯他。从他买一碗面摸出的是一两的银票而不是五个铜板就看不惯,他几乎没碰过钱,以为钱的最小计量就是一两银子——后来才知道一两银子可以掰成一千份,一个一个铜板地花,一文钱也有它的用处。

他举步维艰。固然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仍然有无数状况是钱管不着的。银子没办法让热水自己跑到浴桶里,不能替他去找车马,更不能自己洗晒衣裳。年轻时候把皇宫想成个笼子,抓着一点机会就往外跑,真出来了才意识到是叶公好龙。嘉安塞给他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为了吃喝拉撒这点没意义的事就得耗掉大半天的时间。

嘉安把自己整个地葬送在了他这些没意义的事上。

嘉安走后他几乎是立刻开始想念。以前理所当然地觉得嘉安就该是属于他的东西,即便不被关在宫里,也会跟他一辈子,直到谁死——他们在床上总说到一辈子,嘉安很要听这些诱哄,他说一句“会一辈子喜欢你”,嘉安的里面就会立刻缩紧了缠住他,更加顺从地迎合他。就因为如此,嘉安那样决然地离开,他感到极大的震惊。

嘉安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跪在雪地里只求伺候他一回的小太监了,景承想,其实他早就该意识到的。他们每天对着,使他怠于好好了解对方,嘉安说他的话一句都没错,他永远高高在上,也从未有兴趣钻研一个太监。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一些细节,包括还能想得起来的每句对话,偶尔对视时嘉安的眼神,争吵,私会和无数欢好的姿态,还有刻给他的那枚芍药花章,他把它放在寝宫床角的多宝格里,无疑是一把火烧没了。想得多了,景承渐渐发觉自己能够进入一种新的视角,把自己当成嘉安,用他的眼睛看那些事,揣测他的心思,嘉安的心思一直纤细而敏感。有一天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几年嘉安是如何绝望又害怕地跟着他,每每他表现出一点温柔,有心或者无意,也不过是在催着嘉安:你坚强一点呀!下一刀就没这么疼了,他不是已经开始待你好了吗……也许他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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