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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摸爬一辈子,也就是八个锭子。”

“不少了,”嘉安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盘算,“宫里买个人才六两,八个锭子在咱们那能买三间大宅。”

顾延之是因罪抄家被没入宫的,一个铜板也没给。

“那是给到你家里头。买办、人牙子、刀子匠......哪一层不揩油。”

“那怕还只是拿了小头,赎宝那一笔宰得最厉害,他是四品,不坐地起价你信?”

“去年太后那边刘师傅没了,上头开恩赏的金丝楠木棺材板,就这还额外打点了七八百,那么多张嘴等着吃死人的饭,前前后后哪个不要钱。这么算下来,四百怕也不够。”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阵。嘉安垂下头继续抄华严经,一个“慧”字总也写不顺,涂抹三四回,纸上黑了一大片,像只死了的蝉凭空趴在那里,尸体被太阳烤干了,腿脚蜷缩得七扭八歪。

“我攒了些体己……”嘉安终于下了决心,“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总得让他体体面面地投胎。”

顾延之啧啧两声,笑道,“你放心,我的身后事不要你操心。”

嘉安笑起来,拿毛笔点住了顾延之,“没错,沈姐姐自会给你操心。”说完才发觉这话不对。其实生死是他们最惯常的话题,但真说到自己头上,还是难免流露出一些怆然的凄凉。他匆匆低了头。一只蝉在很远的地方闹着,嗄嗄,嗄嗄,却没寻着同伴的回应——夏天快过去了。

第9章 再见,沈青宛

入冬的时候,沈青宛忽然册封了荣妃。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总归是大家都知道了。这时人们才想起来,说她年纪轻轻,想不到这样精明,搞不好是皇上还做太子的时候就搭上了,竟瞒得神不知鬼不觉。

寿光殿上下乱成一团,比景承登基那晚尤甚些。大家听见这事,第一句总是“弄错了罢?她怎么会?”同沈青宛相熟的宫女多半铁青了脸,有人来问,索性把门一关,在里头嘁嘁喳喳,翻出些蛛丝马迹的证据,证明她心机是多么重。说她一向装得老实巴交,动不动就讲等年纪到了就出宫嫁人,谁知道早怀着当凤凰的心思。又说她眼睛细,一看就是狐媚子,钗环也比别人讲究,打扮得油光水滑勾引他。

别人不知道,嘉安不能不知道,顾延之和沈青宛早私定了终身。不是谁一厢情愿,要真是倒也算了——他们是换了信物的。他从窃窃私语的人堆里退出来,长街两侧点着耸动的烛火,用琉璃罩子囚禁住的黄澄澄的圆月,一颗一颗飞跳到他身后去。

顾延之没在茶房,住处也空着,有一瞬嘉安几乎怀疑他已经寻了短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恐惧顺着脚踝簌簌地往上爬,像吐信的蛇,出了一身冷汗。等了约莫两柱香,顾延之才笼着袖,不紧不慢走过来。

“你上哪儿去了。”

顾延之两眼发直,只当没看见他这个人,绕过去径直往前,走到桌边坐下,先自己倒了碗冷茶一口灌下去,半晌才笑说,“你找我?”眼睛却不知道是看着哪儿。嘉安试探地问:“沈姐姐……”

他偷偷看顾延之的脸,那张苍白的面孔上并没有他所想象的悲恸。顾延之闷闷地应了一个字,“嗯。”

嘉安又问:“你早知道了?”

顾延之说:“没有。”

嘉安突然怒起来,一把夺过茶碗掼在地上。“那你在这里装哪门子的没事人,啊?平日三天不见就念叨着死去活来,送条手帕子也爱得了不得,就差打尊佛给它供上了,山盟海誓说得好听,扭过头去就攀了高枝儿,嘴里一句真话也见不着的人,你倒沉得住气!你怎么不指着鼻子问她,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花在谁身上?”

顾延之突然跳起来抽了他一个耳光。嘉安栽在桌上,紧捂着脸不吭声,房中一时死寂。顾延之瞪着他,颓然坐回原处,轻声道:“以后可千万别再胡说了,万一被人听见,你我都逃不过。”

“那……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戳破手指头写封血书击鼓喊冤去?”

“没头没尾的,她是不是连一句话都没给你撂过?”

顾延之挤出点笑容,说:“也并不是每件事都要有个开头和结尾的。”

“那这就算完了?”

顾延之揉了揉太阳穴,抵抗尚未到达的头疼,“她得到的比我能给的多何止千万倍,完不完的,有什么关系。”

嘉安把指甲用力掐在手心里,指缝间冷涔涔的都是汗,又滑又腻。顾延之起身往外走,“过会儿来人领茶叶,我去看着,别多了少了缠夹不清。”他冷静得仿佛一切和他无关,嘉安把脚蜷起来蹬在椅子上,两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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