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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24)+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我在外头……已经自由惯了。”嘉安轻声道,“或许你应当再想想。你看错我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什么。”

景承微笑道:“你什么都不必做,也不必迁就我。”

嘉安猝然站起来,仓皇地冲到门外去,高耸的两面雕花门扇“砰”地摔在一起,接着“咿哑——咿哑——”在风里有节奏地反复吟哦。景承怔了怔,突然弓起脊背,掏心掏肺地咳嗽,一些热流灼着脸颊淌下来。他真庆幸嘉安出去了,否则他得在嘉安面前拿帕子擦眼泪,看着实在不像话。爱着别人的时候,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异常勇敢又出奇地软弱,他现在才算是刻骨铭心地懂了。

第77章 一样孤独的人

临近年关,嘉安拿了一封很厚的银子给周妈。周妈嘴上推辞说傅公子是四爷的客人,哪里用得到这么大的赏。一面却笑嘻嘻地接过去掖在小碎花布围裙里。嘉安笑道:“不敢说是赏钱,我在这里叨扰久了,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我知道周妈替四爷当家,这点银子权当我赁房子与吃喝,倘若有多的,周妈你就留着。”

银子在腰里硌着肉,才终于觉出点吊诡。三进的宅子,她只喜欢后罩房那一圈,惟她独尊的天地。她是这宅子里仅有的女人。她很少到四爷院子里去,从这傅公子住进来以后就更少,潜意识里有要避嫌的精明。有一回她午睡起来,打算穿过回廊去准备晚饭,廊下的白粉墙上隔一段开着海棠和元宝形状的漏花窗,在丛丛的桂花树枝掩映里,傅公子坐在院子里看书,四爷悄悄地走过去,从身后为他披了一件厚罩衣。四爷朝着她的方向,虽然未必就看见她,眉心微微一拢,嘴角含笑,在她看来是十足温柔欢喜的神气。

周妈当时骇住了。她以前在四品知府的官宅里帮过佣,听说风流的爷们也会跟男人那个,但那是戏子、小相公,下九流玩着胡闹的。话说回来,从没见四爷出去嫖。

男人爱聚在堂子里,没有花酒就谈不成生意,有发也嫖,她知道,就因为这个她不肯答应他。但四爷从来不去。

起初她觉得他不关心生意场上的事,明明松风楼就在隔壁,常隔两三天才去看一眼,什么都交给账房和长余,钱上也不甚在意。但一个男人成年累月地独守空房?简直离谱,是话本里都不会发生的事。那她还宁可相信他跟个男人搞七捻三。

周妈还是去把这事告诉四爷,她特别留意他的神情,四爷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给你你就拿着,多大点事。”她看不出他是不是不高兴。景承只顾着在纸上笔走龙蛇,眉眼低垂,像寺庙里端坐的庄严宝相。

但这天晚饭时他对嘉安道:“干嘛跟我这样生分?”

“怎么了?”嘉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景承瞪他一眼,搛了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在他碗里,“你不至于这样一点东西也要同我掰扯清楚。”

嘉安便知道了,轻声道:“当是我矫情罢,不然我在这儿算什么,真成了你养的雀儿了。”

景承不再和他争,固执背后当然是逃避和否认,就怕被人看低他。嘉安这样敏感。他转了话题,“过会儿出去走走?快过年了。”

嘉安却应得十分干脆,道:“好。”景承也笑道:“那好。”殊不知嘉安是一种补偿的心理,一件事上拂了他的好意,终究觉着抱歉,下一件是一定答应他的。

假如在宫里,只有这阵子才能名正言顺地不理朝政,也能在宫人们脸上看见点疲惫的喜气。逢年过节,底下人只有更累,都围着他一个人热闹。但他也并不真喜欢。每件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天祭祀祖宗,敬几炷香火,家宴怎么排座次,戏台上点哪几折才喜庆,甚至夜里该召哪个妃子侍寝,大家一起演。

有一年他实在厌烦,筵席才到一半就跑回寝宫去,他不要人跟着,咯吱咯吱地踩着落了新雪的大地,宫外隐隐有些连绵不断的爆竹声,被寒冽的北风吹到高墙的这一边来。他才进院子,就看见嘉安一个人蜷坐在台阶上仰着脸看雪,拳头抵在唇边渥着。姜黄的琉璃瓦上盖了一层亮晶晶的莹白,荔枝红的宫灯下,嘉安的脸色像久病初愈,嘴角微微往下撇着,露出十分委屈似的神气。他才要开口,嘉安突然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他不知道嘉安为什么哭了。

他在照壁后面站了半天,直到嘉安起身走了他才进去,若无其事地喊人。过了会儿,嘉安捧着茶奉到他跟前,景承特地留意往他脸上瞧,眼圈红通通的,的确是哭过。

“怎么不高兴了?想家么?”他问。

“没有,”嘉安先摇头,然后才低声辩解,“只是……忽然觉着,孤伶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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