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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25)+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有朕在呢,”他揽着嘉安解他的衣带,“过来,朕疼你。”

嘉安吓死了,拼命从他怀里挣出来,跪下去语无伦次地求他放过他,千万别在这时候坏了规矩,皇上可以不在乎那些,但他一个太监还要活命,别叫他当那个靶子,他不是要违逆皇上,只是不能在今天……景承顿时就兴致全无,摆手让他退下,嘉安却攀住了他的衣角,说倘若皇上当真心疼奴才,那可以就抱一会儿吗。

他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应了。坐在地下,绣工繁复的明黄吉服铺在波斯进贡的长绒毯子上,袍角青绿色的海浪在异域的地面上翻滚,那跪伏着的身躯向他爬过来,小心翼翼地埋进了他怀里。

“……这样就够了。”

声音微弱得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景承一霎觉得这话并不是说给他,而是嘉安在警告自己,别越界,没好下场的。

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一起了,却是以一种礼貌疏离的关系,各自藏在厚厚的大氅底下,挡着风,也挡着一切可能的接触。嘉安把两手抄在袖筒里,畏寒的样子,头却微微扬着,露出一段脖颈,有意不看他这边。临近年关,摊贩都不大肯做生意了,打烊早,稀稀落落的铺子里亮出一点鹅黄的烛光,在湿寒里透着点热气。巷子里哒哒地跑过一群孩子,他们永远不怕冷,个个颧骨通红,拍手唱一支过年的顺口溜:二十六做什么,二十七做什么,割猪肉、宰鸡、蒸馒头、扫屋子……一直到除夕晚上。白天才下过雨,青石砖地面洼着水,一个个危险的陷阱,他们啪唧一脚踏进去,尖叫着笑起来,他们的爹娘从某个铺子的柜台后边抬起头高声叱骂:“鞋袜湿透了呀!搞得一天世界,脏死了!”笑声飞快地逃远了,水洼里荡着灯火的波澜。

到一家卖笔墨的铺子门口,景承笑道:“买几张红纸,咱们回去写春联。”

堂屋里点着几盏油灯,离货架子远远的,怕走水,一踏进去就视线不佳,像走进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柜台上一长串鸡翅木架子,从大到小悬着排排的毛笔,使人想到战国时的编钟。旁边铺着供人试笔的宣纸,新旧墨迹杂陈,写着一些姓氏和酸诗。

红纸摆在最外面,长长短短铺在桌子上,盖着镇纸,一直垂到人膝盖,这时节当然是这个最有销路。景承和老板攀谈——哪种纸好?这个。拿来写春联。知道知道,这纸徽州来的,包你满意。那种呢?那不行,看着厚实,雨一打就烂。

他不问价钱,只让店主包起来,嘉安忽然开口道:“我要一些写信的纸,还有信封。”

“一起包着,”景承道,“别跟我说这点东西也要分个你我,这是在寒碜谁。”

嘉安垂头一笑。店主自将东西叠得整整齐齐,用油纸裹好递来。景承接在手里,道:“往年也没心思写这东西,连门都不爱出。”那今年怎么不同?他不往下说了,把留白的部分给对方去领会。

第78章 那你叫叫我

他们慢慢地往回走,巷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面馆的老板在收摊头,把长条凳倒扣在桌子上,不远处的香油铺在上排门。

“你还在替人写信?”

“反正闲着没事做,只当练字。”

“好好好,我知道了,傅先生有手有脚,当然可以养活自己,不必仰谁的鼻息。”景承笑起来,“赶明日我在松风楼门口替你竖个幌子,招徕些生意,好不好,傅先生?”

嘉安脸上有些红,“嗳,别这样叫我。”

“喔——那你叫叫我?”

嘉安挑起眉瞥他一眼,笑了,“平白无故的叫你做什么?”

他们约好了似的站下,借着旁边杂货铺子门口挑起的红灯笼的微光,互相看着。“叫我一声,想听听。”景承说。

嘉安半晌没吭声,然后道:“四爷。”

他心里突然向下沉,转身往嘉安面前一站,迫使他一步步退到青石墙边。“我真要生气了。”他几乎贴在嘉安身上,低头盯住他,“我没名字?”

嘉安的脸颊更红了,睫毛扇动几下,挪开目光去看杂货铺临街摆出来的鞭炮,一串串能随时爆得天崩地裂的小红纸筒,露出一种少女含羞似的神气,忽然微笑起来,低低道:“景承……”

他立刻想吻下去,但用力克制住自己——叫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他没给人这样喊过,别人来往相称不也都是唤表字?他扳住嘉安的肩膀,要他看着自己。

“景承,”嘉安笑着又唤了他一声,“又下雨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落了几滴水,微弱的沙沙声,是雨打在满街的桂花树叶上,由远及近,突然喧嚣地在顷刻间爆发开来。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晃着一圈圈亮光,杂货铺老板飞也似的冲出来抢救鞭炮,高声咒骂,胡乱抱起来就朝屋里跑,长长一串拖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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