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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26)+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嗳,这纸要给打湿了。”景承道。

“揣在衣裳里罢,”嘉安道,“东西虽不值什么,也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

于是各自匆匆忙忙地脱大氅,一半顶在头上挡雨,另一半披下来裹着身上,油纸包抱在怀里,景承能够想象自己像画上穿蓑衣斗笠的渔翁。“跑不跑?”他笑着撺掇,“反正鞋袜总要湿的。”

话没说完,嘉安已经冲进巷子里。高耸的两面白墙夹着,他只看见嘉安的雪青色袍角一翻一翻。景承追上去,在冷风里忍不住微笑,肺里充满了泥土味的空气。巷间没有灯,也不知道这条街怎么这么长,好不容易跑到另一头,嘉安站在巷子口上呼哧呼哧地喘息,景承差点扑在他身上。

他气咻咻地站下,同嘉安一起背抵着墙壁,两人互相看看,忽然都觉着十分好笑,三十来岁的人原来已是力不从心了,比不得小孩子,仿佛永远精力旺盛。他一抬下颌,笑道:“还跑?”

嘉安赌气似的笑道:“跑。”话音未落,人已经又奔出去了,劈劈啪啪地踏在水坑里。

回去从腰往下的半截全湿透了,周妈絮絮叨叨地埋怨他们这个天出门也不想着带伞,一面去灶上烧热水,景承微笑地听着,脑子里完全是另一件事情。他送嘉安回厢房,在槛外倚着门框看他,嘉安点了蜡烛,回过头来笑道:“怎么还不回去?”

“嘉安——”他柔声唤着。

嘉安认真道:“嗯?”

他还是喃喃地叫,“嘉安……”

嘉安朝他走过来,缓缓掩了门,只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欲言又止似的,终于还是关上了。

在灯火通明的这一头,嘉安慌忙地躲到里间去,下意识地觉得该离景承远一点。他衣角不停往下滴水,整个人像条从江里捞上来的鱼,湿呱呱的鞋印从门口连绵不断地延到他脚下,怎么远都不行,他们总是藕断丝连。

他把湿衣裳换下来,挨着炭盆烘了半天,身上才渐渐暖和起来。现在才想到,怎么会犯起浑来冒着雨往回跑?其实该找个地方避一避,两个人竟然一起傻了。他不觉微笑着。

房门忽然“吱呀”开了,他回头一看,是白四儿的弟弟白小五,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衣站在门口,两只手捏在一起搓着。

嘉安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么?”白小五抓抓鼻子,道:“我有点想我娘。”

嘉安叹口气,叫他进来坐。他其实没跟白小五说过几句话,顶多能算见过两面,因着差一点就相同的命运有些同情。要真像他,受冻挨饿长大的倒也罢了,就怕见过好的时候——咯咯吱吱的楼梯下去是一爿香油店,不分昼夜飘着芝麻的香气,白掌柜一家子住在二楼,店里雇的伙计比白小五只大四岁,时常偷懒带他出去玩,花一个铜板买包梅子给他吃。

嘉安柔声道:“你娘一辈子可怜,你不该怨她,她是走投无路。”

白小五道:“我就害怕她把我卖了。他们说皇宫离苏州有好几万里路,那么远的地方,我怎么回来呢。”

嘉安怔了怔,低声道:“那许是没办法回来了。”白小五道:“嗯,他们还跟我说,到了皇宫就不是囫囵身子了,这辈子当牛做马,下辈子还得投胎变个牲口。”

嘉安心里一塞,勉强笑了笑,说道:“谁告诉你的这些浑话,做不得准的,人哪有下辈子呢。你娘和姐姐这会儿该在吴江安顿下来了,你可还记得表姨家住哪里,过了年我顺路带你过去。”

白小五连忙摇头,非常坚决地道:“我不去!”嘉安啐道:“难不成还想等你爹回来找你?我劝你趁早死了心干净。你还没告诉我,他拿什么还的赌债?三百两不是小钱。”

“……他原在外头有个相好的,是个寡妇,有些体己。”

“下作东西!”嘉安低声骂了一句。

白小五低着头只管撕衣角,一声不吭,嘉安心里不免软下去。他自己算是从烂污泥里挣扎出来了,遭了多少罪,也算运气不错,但不是谁都能这么着——怎么又想起双禧呢,他始终放心不下双禧。

坐了一会儿,白小五觉着没意思,自己走了,嘉安才安顿下来脱下鞋袜,脚已经浸得冰凉,幸好周妈拿了一铫子热水给他。嘉安坐在床沿上泡脚,发了会儿呆,忽然有人叩门,他一时不应,便听得景承轻声问:“你歇下了么?”

“……请进罢。”嘉安犹豫一下才答他。

第79章 那就哭出来吧

〔本章短小,但杀伤力大概比较强〕

景承已经换了衣裳,一身黑鸦鸦的玄色,先把一叠纸搁在书案上,才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道:“怎么不披件衣裳。”他还没答言,景承已经扯过一条被子裹着他。他欲待开口,又有些说不出来,就紧了紧被子,把自己包住,两个人都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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