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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37)+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后来她从教坊司出来,也不知算什么由头,去年有人在扬州看见她,在一条花船上。”

“那还不如教坊司。”

“人老珠黄,又生过孩子……不过听说她现在不亲自出山了,自有干女儿替她赚钱。”

生意场上消息灵通,嘉安便央他记着寻棠姨娘的事。隔了整月有馀,终于通过一个中间人递来口信,说棠姨娘在扬州本地有些人脉,并表示可以同他们见面详谈。那头丝毫不设防备,倒是这里男人们踟蹰起来,颇怀疑了一番。两人商定好借个假名字出面,用嘉安的字同她通了几次书信,对方的笔迹却每每不同,大约因为她不识字,所以每次回信都是找恩客代笔。

第87章 就该重逢

棠姨娘最后一封信里提到,有间叫凤栖馆的青楼收过一名雏妓,时间样貌都和白四儿对得上,嘉安便同她约定六月初十在扬州见面。他去向景承辞别,从苏州到扬州,是沿运河走水路向北,船程四天,一来一回约莫半个月。景承先不置可否。

“你已不是我的奴才了,要去哪里,其实你自己拿主意。”

但他是一副不情愿的声气。嘉安暗笑他口是心非,道:“有人怕我跑了,我特来讲一声,教他安心。”

“你明知道我没法安心。”说完又觉得被戳穿了心事似的,改口道:“这一去要半个多月,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

嘉安便笑起来,“我不是一向自己在外头?倒也不必这样紧张。”

衣橱里翻出他冬天来时背的青灰色棉布包袱,发觉这半年多并没添置过衣裳,房里的各样东西,蓝地金线绣兰花的的夏被、白瓷茶具、墨迹未干的毛笔和砚台……都不是他的。像个房客在这儿借宿,倘若就这么走了,也就走了。

但他的确已经有很长一阵子都没想过要走的事。刚开始总是抗拒,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日子久了心里竟也安顿下来,甚至可以把想象一下子推到很远之后,譬如他们没力气再做爱的时候,大概也就是现在这样,像亲人似的,没有那些赤裸的交缠。哪怕永远没有,也挺好,他不喜欢那些。

他大致说了个回来的日子,叮嘱景承到渡口接他。景承坐在桌案边上,紧蹙着眉头,显出一副忧虑的神气。“假如你不回来,我就天天到渡口等着你。”嘉安笑道:“嗳哟,你什么时候讲话这样酸了。”

“我总觉得你从这里走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景承说。

嘉安垂头不响。景承说这样的话出来,有时仍使他觉着难受,要是能再早一点就好了,要是从最开始就喜欢他就好了……他拈起墨锭,在砚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直磨得手腕发麻,景承忽然起身拉住他,“或者,我同你一起去扬州?”

他们这才意识到之前谁都没想过还能这样。两个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漏想很多东西,脑子转不动似的,都被眼前的温存填满了。

他替景承收拾行囊,花梨木大橱里,景承的四时衣衫都胡乱摞在一起,实在看不过眼,索性一一理过来。以前他做惯的,崇德宫起居一应杂事他都做过,那时候并不觉得暧昧。但现在他露出一点羞涩的笑意。夏天穿的月白的软缎中衣,凉丝丝地搭着手背,带子滑落下去,掉在银朱和栗子色的团云纹交领夹袍上,再下面是件冬天的大氅,皂色的,出风毛,嗅着无端有股健壮的小兽的气味。两只袖子折在胸口,像一种不切实际的拥抱。衣裳一层叠一层,从春到冬,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几年。也许现在再叫他们遇上正是时候,就该是这样的时候,就该重逢。

过两天北上,正避开江南最湿热的一阵,夜里吹着江风有些温凉的快意。匆忙间包不到船,同行另有两拨客人,一个行商的虬须汉子带着账房先生,另一群热闹些,是一大家子送女儿远嫁。男男女女十来个,过久日晒的皮肤呈黑红色,露出疲倦的喜气。有许多贴红纸的木箱,娘家兄弟们上船时飞快地抬进舱里——恭喜恭喜,回头讨个赏钱。欸欸——嘴里支吾着,但垂下头去避不回应船家的眼神,仿佛箱子太重,压得没力气说话。都生怕露财。

新娘子穿着簇新的荔枝红夏布衫子,但是衬得脸色发青,最多十六七岁,两根长辫子灰扑扑的,眉眼间露出一点新奇的神气。可想而知今天是她这辈子最远的一次抛头露面。那两根辫子教嘉安记起白四儿,还有他已经死了的姐姐,尽管印象已经十分模糊,是千人一面的困苦神情,无论怎么打扮,还是灰头土脸。

“豆蔻年华,乘着小船去定情,好一出玉簪记。”景承背后同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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