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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138)+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嗳,年轻。”

“你今年二十八?”

“二十九。”

看着别人,不禁有种恍惚之感,怎么就二十九了?想想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好些年前有件事,也许你不记得了,”嘉安微笑,“那时在寿光殿,你还给过我一块玉佩。”

景承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你做二十岁生日那天,从祐王爷府上回来,那时候他们老爷子还在。”

当然不记得。其实后来景承连他这个人都几乎忘了,只是凑巧那天晚上他喝醉酒,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攀景承的衣角,不然不会有后来的事。现在也全是因为凑巧。倘若那天他没被瞎子的胡琴引到松风楼?倘若他压根没有回苏州?

遇不上的话,景承一定不会等他,三年真的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换一个人,也是这么一番事。

但转念又觉得释然,毕竟这个年纪——望三十的人,年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年轻的时候只有那么点念想,一块主子赏下来就忘了的玉,在他比眼珠子都重要,还为它被剥过衣裳。他拿玉佩给顾延之赎宝,一出赵家大门,他就哭得死去活来,当然现在回头看,是有些惋惜的好笑。

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他拚了命地爱过景承,乃至于作践自己的地步,够了。经历过无数失望以后再捡回来的情爱,总得容许它夹杂些自私和保留。

嘉安把那些事一桩桩讲给他。从记忆里的村巷开始,身边的那些人,父母,哥哥姐姐,赵二爷,顾延之,沈青宛,陈恩宁,唐金福……。他在宫里头一回被打得站不起来,是顾延之给他擦药、喂饭,阖宫上下没一个人肯管闲事,只有顾延之可怜他,拿他当个人看,教他明白,即便低贱到泥地里,也可以认字读书,见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他是从十四岁上就喜欢景承了,但他为景承做的,为顾延之也可以。假如顾延之活下来,也许他真就从了唐金福也说不定。嘉安把声音压得很低,当初觉得难以启齿,也怕被皇上嫌恶,从不敢提起,尤其唐金福对他做过的那些细节。现在聊起来,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甚至并不觉得难过。他们都望着汩汩的江水,景承中间来拉他的手,使劲握着。

“我不知道你经过那样的事……我是不是当初应该杀了他?”

“他罪不至死。你真杀了他,也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那么,那块玉佩到最后也没有拿回来?”

嘉安摇摇头。

“我再送给你。你想要什么?”景承立刻又改口,“你喜欢什么?”

“不在这些东西上。”他微笑着。

他知道那枚芍药花章也弄丢了,那又怎么样。

❈ 作者有话说:

本章标题借梗自某艺人(大概是原创)的句子“就该相逢”。

第88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

去花船见棠姨娘,惴惴的有些踌躇。从白四儿被卖进勾栏已经半年多,人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倘若真在这期间出了意外,难免不令他们自责。再者,她毕竟是他们“过去”里的人。

在摇曳的灯影底下上船,人随着浪头一齐晃,先看见重重叠叠的桃红帘幕和琳琅的环佩。过去曾有一个时期流行“素局”,花船上只卖艺不接客,歌妓们妆裹得也像官家小姐一样,穿鸭蛋青和月白的衣裙,逢人一点头,面无表情。这两年不知怎么又兴起浓妆了,花红柳绿地从帘子后头露半张脸,狡黠地看人,唇上胭脂亮晶晶的,鼻尖上沁着汗,也许是油。

他们是信里才知道她叫杜秋棠,现在别人唤她作棠二姐,在风月场中颇有些关系。似乎她过得不错,倒令人有些诧异。

彼此都没见过,秋棠当他们是来寻欢的恩客,眉开眼笑地往里让。红彤彤的烛火下无法断定年纪。假使她在祐王府生第一个孩子时候二十岁,那么现在最多三十出头。但面孔已经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妇人,呈现出一种诡谲的富态,微胖,戴着柳条粗的镏金项圈,衬得颊上胭脂鲜红,眉毛描得很重,乍看去像傀儡戏里的木偶。

“两位先用茶呀,这就叫姑娘们来见礼。”秋棠把手帕一扬,拂在嘉安嘴角上,茉莉香粉味凉丝丝地扑在鼻翅里。年轻姑娘们故作矜持姿态的时候,“妈妈”自然需要充当这么一个热情的角色。嘉安一时有些恍惚,因为对她的认识还留在她是祐王府上的姨娘,听人说起她,有些敬服的亲切感,好像隔着千万人相交的老友。现在秋棠一边一个,挽着胳膊要他们坐下。嘉安下意识地看了景承一眼。

他没经过这场面,脸上不自然地热起来,有两个妓女一直在窥视他们,然后故作忸怩地缩回头去,立刻听见帘幕背后年轻姑娘的声音嘁嘁喳喳地发出窃笑,似乎对他们这样两个来寻欢的嫖客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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