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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46)+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嗳,将来的事。”他打算含混过去。

“您可不要怪臣啰嗦,皇家子嗣,是天下的事。”

“唔……”景承点头微笑。

“皇上年纪也差不多了罢,”祐王爷露出一种羞于启齿似的神气,“开枝散叶是正经事,如果眼下没有合意的人,要不要择个时候选秀女进宫?”

景承想张口,但噎了一噎,没有立刻做声。他倒不吝于去辩驳什么才算“合意”。倘若真有那么个人,像戏文里写的,认定了对方,就绝不再变心了,哪怕相隔万里也要把她找回来,同她过一辈子,这才叫合意。他们说的显然不是一件事,不是一种“合意”。

而且戏是假的,正因为假,才教人趋之若鹜,人总是向往着不现实的东西。按他们的意思,找些样貌遂心、家世也好的姑娘,令她们多生几个孩子,还得是儿子,便大家都“合意”了。他有这个责任,皇帝是全天下供奉的傀儡。

换作头几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旦赤裸裸地把这件事抖出来,他忽然有点生气。

“还嫌宫里女人不够多?每次乌泱泱一大批,还不是那些路数,花红柳绿地给你看。”

看多了也不免麻木,诚然各有各的好看,但使人懒怠亲近,好比满满一桌子珍馐摆在那,就只有教人眼花的份。

“南边不太平。”祐王爷点点头,望着戏台上。

“朕知道你的意思。”

“万一真的反起来,咱们总得做好万全的打算,立了太子,他名不正言不顺,半点空子都没得钻,”祐王爷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音,“立了太子,才能叫天下安心。”

“四叔现在不安心?”他尽量地笑着。

“哎……臣既然当了这一声四叔,拼死也要为皇上考虑。”

“没有那么严重罢,昨天不是说,胡三明回来奔丧就把他扣下。端王手里缺人。”本来是拿胡老太太做筹码。

“就怕他不肯放人过来。”

“不见得亲娘没了也不叫戴孝,他敢不放,胡三明转头就要对付他。你当他有多忠心?造反的人能有多忠心?”

“他也不见得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要给钱呐,”景承摆弄着手上一枚翡翠扳指,扭来扭去地转它,“给钱,给宅子,给官,给女人——胡三明还没娶亲?”

“没娶,”祐王爷眯起眼睛,摆出一种非常神秘似的神情,“他老娘就因为这个跟他置气,死活不肯去南边。”

“他属蛇?过年四十六了罢。”

祐王爷先没吭声。戏台上勾了大红脸的武生竖起眼睛往观众里瞪着,是个教人准备鼓掌的预告,马上挺着手里一杆银头带红缨子的长枪,压低了脑袋翻跟头,连二楼也听得见他衣摆扑啦啦作响。

“好!”景承先喊了一嗓子,楼下才此起彼伏地跟着爆发出赞叹来,“好——”

借着喧杂,祐王爷低声咕哝,“他在军营,就和逛烟花巷一样的。”

“……他好这个?”景承忽然后背发潮,没道理涌出一股汗,“谁说的?”

“咱们派去的探子。说他回回叫两个小兵,还要挑漂亮的,半夜到他帐子里去。”

“玩归玩,连娶亲也不要了?”景承抬高声音,“糊涂!难怪亲娘也不肯叫他养老,原来眼不见为净,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不像话!”

嚷完了他又觉得虚张声势。越是说到跟他自己千丝万缕的事,就越要撇清了批判一番,以示自己尚能做个明君——玩归玩,但他清楚什么是正事,床上那个再怎么叫人得趣,不过是玩,绝不能认真——也不知道是说给听的人,还是说给自己。

“皇上说得极是。”

就连这套说滥了的官腔,大概也是敲打他,早知道就不来了,唱戏也没甚么看头。

“照这么讲,朕还要寻些小倌去陪他。”景承冷笑,“真是长朕的脸面。”

祐王爷见他不高兴,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一盘金瓜子铺在明黄绸布上端过来。

“皇上有赏!”

两个太监下楼,把金瓜子一把把洒在戏台上,在那灯火通明里头,大红地毯上亮晶晶的,一点一点铄着光,六七个戏子趴下去,手掌侧着,当成苕帚在地上刮。外头捧戏子也是这样,还更不堪些,捧的并不真为唱,而是为打赏时候睥睨天下的那点骄傲,别管披上那层皮是皇帝宰相还是千金小姐,锣鼓一停,都是下九流,靠着台下赏钱活日子。

“这事就交给你做,”景承忽然开口了,“朕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叫朕当这个好人。”

“那就看皇上有多想拉拢他了,”那老头子故意吞吞吐吐,带着副诡谲的笑容,“反正在臣等看来——”他特地表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胡三明从建元十四年就跟着那边,为人虽然荒唐,但带兵确是良才,说他是端王手下头一号人也不过分。他又不缺钱,要逛烟花巷子,什么样的人弄不到?要是给的东西他都有,怎么显得出皇上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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