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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52)+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师傅……”他嗫嚅着,“咱们这回出来,皇上是知道的。”

“你要说什么?”嘉安咬着牙反问他。

“我是说,师傅腰里的香囊不见了。”

没得到回答,双禧也不再吭声,把轿帘打起来。再放下的时候,看见嘉安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眼神发直,身子晃了晃,几乎仰倒下去。

“天黑路滑,你们脚底下留神,要稳。”他故意大声,要让师傅听见安心。

“我又不是豆腐,”嘶哑的声音在里面说,“宫门要落锁了,快点走。”

拐个弯走出那条街,行人渐渐多了。腊月了,都赶着采买年货,囤吃食,铺子打烊也晚。双禧思前想后,终于贴近前敲了敲窗格,低声问:“师傅是不是被姓胡的欺负了?”里头没出声,他又恨恨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那王八蛋,天大的胆子!”

嘉安掀开帘子,从那一方很小的窗口向外看着,没有说话。双禧实在太小,就算告诉他,他也不会懂得太复杂的缘由。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十分震惊。外头几乎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是能够长年在皇上枕边占有一席之地的,即便不齿,也绝不会来招惹他。胡三明敢于不轨,一定是已经得到了景承的同意,今天不过是个做成的圈套。

这样一想就觉得十分可笑,虽然他知道幻想和现实完全不是一回事,也很多次想过他们最后会怎么结束,但就算最坏的结果,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洋洋洒洒的雪片落不完地从黑洞洞的半空里斜飞下来,像一面半透明的斑驳的白墙。在墙的另一端,并排着两家点心铺子,有炸焦的面团和酥油的香气。药房已经下了排门,门口支着一个白布摊子卖挂鞭,那种一长串裹着红纸的鞭炮,团成一个沉甸甸的卷,可以让买的人挎着走。杂货铺的老板一家在堂屋里点着蜡烛吃晚饭,是非常祥和的过年前的喜乐。嘉安木然地看着他们,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沿着一种既定的轨道,只有他疯了。他心里有无数的怨恨,想要冲着他们大声喊叫出来。

他把帘子搭下去,闭着眼想睡又睡不着,觉得身上好像有几万根针一齐扎着,疼起来使人烦躁,尽管抱着手炉,还是从脚趾尖开始发冷,一直冷到脑仁里去。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听见双禧说:“师傅,您得下来了。”

嘉安匆忙地往脸上抹了两把,双禧正在和宫门侍卫交腰牌。他让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出去一趟回来,什么都变了。可以后他还得继续绑在这里,今天的事还没完。皇上只许了胡三明一次?那也未必见得。再往坏里想,也可能索性就把他送掉了。他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害怕过了,大约是因为脚上发软,连着心里也有种飘忽不定之感,因为命运全捏在别人手里,由不得自己做半点选择。

他叫双禧先回房,自己扶着围墙慢吞吞地走到寝宫去,景承还没睡,那窗纸后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却有一种疏离的陌生感。嘉安一声不吭,径自往里走,被值夜的太监拦住了。

“我的小爷,都这早晚了来做什么!下了钥无召擅闯是死罪,你用我说?”

“皇上早就知道,是不是?”嘉安看也没看他,“我换个问法——是你纵容他?默许他?还是指使他?”

景承在房里,先还沉默着不愿意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办差辛苦,回去歇着罢。”

“果然……就是有意瞒住我?”嘉安笑起来,“下这样的圈套给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景承还没开口,那太监先往外头拖他,低声道:“小爷,你不要命了!满嘴里你我他的胡唚,这是跟谁说话。”嘉安甩开他,冲到门前跪倒了,他实在是愤怒,因此那两个膝盖撞在砖块上的声音也是赌气似的沉重。

“好!既然摆出规矩来,奴才倒要问问皇上,把自己收用的人送到臣子床上,算是什么规矩?!”

景承没说话。隔着一道门,那片刻的沉默使两个人都感到绝望。

“奴才现在回来复旨了,皇上不想看看奴才办差办得怎么样吗?”他仰起脸望着门缝里那一线光亮笑了,“您不想看,那就请张公公替您瞧着!”他气得牙齿打颤,抖着手用力撕扯衣带,一面拉住了那值夜的太监,“你可要替皇上看仔细了,上头派的差事,奴才一桩桩都办妥了,全在这身上,你给我记清楚!”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不停地说“你疯了,你疯了”,可是那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反正景承已经不可能再要他了,一头撞死在这,也比被丢给别的人糟蹋了好些。他甚至期待景承再表现得叫人失望点,骂他一顿,或者干脆赏他一顿板子,他就可以横下心来,立刻给他一具赤条条的尸体,也许只有这样做了,景承才会有那么一点内疚。值夜的抱住了他,半是威胁半是劝告,低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脱衣裳像什么样?你自己不要脸面,也得给皇上留着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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