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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85)+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嘉安闭上眼睛,这局促破败的屋子里的亲吻,就像临终遗言一样,给他带来凛然的平静。

他们很快听见那小兵的同伴也走到门口来。

“放屁,这是人家家里头,怎么不能有人?”

“天还没亮就出门?而且就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你他妈烦不烦,屁大的事你也想凑合!赶紧去找吃的,老子饿死了。”

“对,你他妈烦不烦,走了走了。”

狂欢一夜的兵士们带着倦怠的刀枪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嘻嘻哈哈的声音愈来愈远。嘉安仍然紧紧偎在景承身上。

“你不是什么都敢做?”景承摸着他脸上肿胀的僵痕,却看不清眼神里是否有怜惜,“我以为你有多大胆子。”

那黑咕隆咚的堂屋深处突然“吱哑”一声,嘉安惊得叫出声来。一根蜡烛瑟瑟缩缩地靠近,走到面前才从那昏黄的光晕后面露出一张中年汉子的面孔。“你们是什么人!”他高声喊起来,“天子脚下打家劫舍,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但他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

“我们是做布匹生意的,就住在附近衍云楼。”嘉安定了定神答他,“昨天夜里我们都吓死了,这不,看外头没人了才敢出来瞧瞧。”

那汉子长吁一口气道:“你早说。我们也都吓死了,听说前头街上还有好几家死人的,可不就是造孽!”

“你们家里还好?”

“还行,有老有小的,都让他们躲进去了。”

借着鱼肚白的天色,嘉安拾起烧得发黑的铁锅帮他架在灶台上,景承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才离开。那汉子送他们到巷子口,把门闩拎在手里,热情地指给他们走回衍云楼的近路。平静了几个时辰,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虽然还是稀稀拉拉三五个,熟人碰见,一定是互相搭讪着走到隐蔽处交头接耳。

有什么消息么?没听说,你们呢?他们讲昨天晚上那伙人是谋反,已经全给官府抓起来啦!不对!他们是太行山的土匪,专门来打劫我们的,现在早都跑光了。真的?

他们一路听着各样离奇的消息,但城门口清一色跨刀的守卫说明京城已经是端王的领地了。

看这光景决计出不了城,只能先回去再说。雪停了,街巷被踩踏得一片狼藉,走到衍云楼前的街角,一抬头忽见有个人缓缓走过来,嘉安招呼了一声“春生”。

春生呆滞地站下,茫然四顾,走近前才发现他两眼血红。

“她死了。”

春生猝然哭起来了。

第53章 他年葬侬知是谁

春生老婆是上吊死的,从邻居们七嘴八舌的闲话里可以拼凑出她死前的光景。从乡下出来不久的姑娘,其实一向十分怯懦,譬如说灶上正烧着什么菜的时候发现盐用完了,她绝不肯像别人一样去隔壁张婶娘家里张口借一勺,而是把灶膛里的柴火扑熄,挎着篮子走去街上买回来再重新生火。除此之外她很少出门。市井的世界对年轻媳妇并没有许多抛头露面的限制,但她喜欢呆在那光线昏暗的小空间里,点上一支蜡烛,一边哼她们家乡的小曲一边做针线。春生每天夜里回家,她总给他看她缝的新玩意,一开始是荷包跟鞋面,后来是手帕,然后有一天晚上,她给他看一顶花布拼出来的小孩子的虎头帽。

她始终学不会怎么和邻里的妇人们拉家常,因此她竟敢于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独自跑出去,大家都非常诧异。说起来当然是春生老婆自己不好,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时候倒糊涂起来。

她出去的时候大队人马已经往皇宫去了,只有稀稀落落几撮掉队的小兵还在巷子里逗留。他们混在军营里,往往是为那几吊钱的饷银,又不让嫖赌,所以长年憋得发慌。有一个特别胆大的,不巧在黑灯瞎火里撞见她。

春生老婆甚至没走出高升街,她倒在去投奔丈夫的路上。其实那时候恰好有一个认得她的人路过那里,听见她的呼救,但那把丢在地上的长刀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认错了人。醒过来她意识到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和名节一同没有了,于是她跑回家找了条丈夫的裤带,搭在房梁上上了吊。

春生有些恍惚,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淌下来,看着他这样,嘉安十分内疚,因为他原本是该在家里陪着她的。如果不是他要把景承安顿过来,春生不必在店里,他老婆也不会死。现在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凶手了,没有任何借口,就为他一个人的私心,已经搭上了两条命,也许是三条。

他不知道景承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倘若有,也只会更加嫌恶他。

但他还是开口了。“都是我的错,否则……”他偷偷瞥了一眼景承,景承正在看着春生。他喉咙发紧,说话的声音发飘,“人总要下葬……虽然于事无补,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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