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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93)+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他说着觉得十分讽刺,像这样恼羞成怒地攻击嘉安,为什么他沦落得如此懦弱了?但现在他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憎恶。如果不是嘉安非要他活下来,他连自己的懦弱都不必知道。他真恨自己,也恨这浅薄的市井众生。他马上把这些恨意投射到嘉安身上——他的脸色已经铁青下来了,疲惫地望着那沙土般苍灰的旧床帐,长叹了一口气。

“您大可不必把全天下的悲剧都揽在自己身上……”嘉安轻声说。

“我不应该吗?”

他就该是这样的角色,如同嘉安应该是依顺于他的角色。假如再早些走到外面,也许他还来得及补救,但现在什么都晚了。景承咬着牙道:“真的,傅嘉安,你不如当初让我死了的好!”

嘉安垂下眼去,仿佛受了非常大的打击似的,木然地立在那儿,景承注意到他细瘦的手指藏在袖口下面偷偷地攥紧了衣襟。他知道在这事上嘉安绝不会认错,那么一个温顺乖巧的人,固执起来也到了令他震惊的程度。但嘉安所做的无非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强塞一种陌生的人生给他而已。

他不想再说话了。两人沉默了片刻,直到景承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打破憋闷,他拽着嘉安的手臂把他推倒在床上。

嘉安不响,平静地爬起来,垂着眼躲避他。越是这样无声的拒绝越让他生气。景承抓住他的腕子用力一扯,嘉安趔趄着再次扑倒在他身上。嘉安沉默着,却非常坚决地把自己的手挣了出来,景承气咻咻地甩了他一记耳光。两个人都呆住了。有一瞬景承十分惊骇,什么时候他打起人来这么顺手了?

嘉安没再反抗,顺从地跪下去解松了他的汗巾。和每次一样,交合的亲密可以掩饰解决不掉的争执,跳过矛盾,以嘉安的屈服告终。在这过程里,烛台上的蜡烧完了,那橙红色的火苗从明亮到昏暗,突然熄灭下去,黑色的棉线一瘫,栽歪在汪汪的蜡油中。黑暗里景承一下子听见很多声音:嘉安口中濡湿的水声,颤栗着的呼吸,以及谁都不用明白地说出来的、在心里对彼此失望的嗟叹。

他毫不客气地射在嘉安嘴里,然后一把推开他,“出去。”

嘉安一声不吭,站起来退下去。门一关景承就后悔了,眼下他们就像两个抵死纠缠的仇人。就是仇人。他不记得嘉安为什么不再在他面前示弱了。譬如现在隔壁的房里,是嘉安把一只茶壶叮零哐啷地砸到墙上来,碎磁片落了一地。景承愕然地起身走到那堵墙面前,以为会听见一些抽泣声,但四周是漆黑的沉默。他摸着光秃秃的墙壁。他们之间总是有这么一面墙壁。

第58章 他们没经过什么(限)

〔慎!本章有NPC加戏。〕

在墙的另一头,嘉安沉默地把自己蜷缩到床上去,在景承面前稍微呆一会儿,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疲惫,从出宫以后他才这么觉得。皇宫里的日子,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规程,其实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哪怕遭遇一丁点的变故,关系就不堪一击起来。景承也是。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也许对景承而言,他是一个无比亲近和信任的人,所以景承无所顾忌,尽可以否认他、羞辱他、打骂他,以此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一次两次他都可以接受,但不见得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他出宫的时候幻想着,或许他们可以找个小镇,买一处院子,不必很大的那种,隐姓埋名地住下来,在屋后种很多的芍药,或者一丛竹林。竹子的脉络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爬得很长,春雨过后,不知哪里就冒出一棵尖尖细细的笋来。在苏州有一种笋的做法,斜着切成滚刀块,和几片咸肉在一起煮,有钱的人家常常再加几块排骨,谓之“腌笃鲜”。他吃得淡,宫里的南方厨子讨好他的口味,一整只砂锅的汤里只切薄薄的三五片咸肉,假如景承吃得惯,他不介意再多放几块。还有很多别的,他想象过不计其数和景承一起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对景承讲这些,告诉景承他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对等地站到一起去。景承会觉得他疯了吧?他实在不想让景承感到被冒犯。他才不做皇帝几天?刚一出宫,身边的奴才就迫不及待地蹬鼻子上脸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自由了,也是景承赏赐的,他应该感恩戴德一辈子——景承一定这么想。不是时候,怎么都不是时候,早说晚说他都说不出来。其实他明白,就这么下去,他永远都是折磨自己。

嘉安拿棉被蒙着头,被子里黑洞洞的,隐约听见外面走廊上响了几声。他们住的是一间客栈的二楼,地板年久失修,有人走过必然要吱吱呀呀地吵一阵子,嘉安不由得格外留心,脚步声就在他门口,他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外面一定是景承在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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