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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94)+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景承来做什么呢?也许是有意来同他示好,又拉不下面子,所以迟迟没有叩门,这样还比较说得通。总不见得是火气还没消,恨得要追到眼前来教训他——倒不是没可能,以前也有过那么一回,景承亲自跑到寿光殿来,还动了刑杖。那次他是真的准备一刀两断的,好像进宫以后从没有那么有骨气的时候,哪怕他就是下一个谢宝泉呢……就算死,他也不想跟皇上再有任何瓜葛了,那个时候。

以前他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就是该仰仗着景承的。他进宫没学会别的,唯一认清了自己是奴才,皇上是主子,满宫能喘气的活物都在景承脚下讨生活。但现在他意识到其实不必,即便离了景承他仍然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他抱紧了棉被,心口里突突地跳着。

祁春生讲,四爷这些人,归根结底是靠底下人的服侍才维持得了体面,当时他只觉得这话惊骇,可想起来也许有点道理。他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献给景承的?

老客栈的的窗子关不严,受了潮的窗框总留着一道缝,从那里可以听见骡马在后院打响鼻的声音。畜牲们的蹄子懒洋洋地在原地踏步,牵动着不知哪处的锁链“豁啷豁啷”晃个不停,那看不见的锁链……

嘉安愕然地把自己缩回被窝里,重新蒙住头,他心里实在是很乱,耳朵里嗡嗡地响着,脸颊已经火辣辣地肿胀起来。廊上吱吱呀呀的声音已经停了,他又有点后悔,如果刚才开门,说不定这别扭的气氛可以顺势缓和下来,现在景承走了,明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睡过去了。

那李老太太一家睡在城门里,景承实在看不下去,另外号了屋子让他们住在客栈一楼。这一天晚上李老太太就和她丈夫讲了一遍白天的事,提到她媳妇,不无气愤地道:“我看她是有别的心思了,白天那会儿得亏我撞得巧,正抓着她跟人眉来眼去,她看着我了才不好意思起来,你是没见那场面!”

她丈夫道:“你看错了罢?当着孩子的面,怎么会——你问过小满没有?”

“小满倒也没说什么……但人家要真对她没意思,哪里会这么好心给她赁房子?”

李老太爷不言语了,过了半晌方笑道:“这也难说。”一个年轻寡妇,倘若养着孩子,还算和婆家有一层关系,连孩子也死了的话,的确是很难守得住。

“早知道这样,去年就叫她改嫁给老二了,反正是打小抱养来的,给她个名分,也好死心塌地带着小满。”

夫妻在深夜里又谈了许多,总绕不过送终下葬的事,后来李老太太一拍大腿,“实在不行,干脆找人牙子来问问,好歹还有几吊钱的赚头。真等她哪天一撂挑子跟人跑了,人财两空。”她丈夫立刻道:“卖了她,小满谁拉扯?”

李老太太啐道:“都这时候了,找个亲戚过继出去算了,咱们两个一闭眼,你真当她还老老实实拉扯这孩子吗?”李老太爷闷头灌了一碗冷茶,突然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那也用不着人牙子了。眼下就有个肯为她出钱的老爷在这里,我直接去问他一声,今天晚上就谈妥价钱。”一面往头顶上一指。

李老太太“咿”了一声,反倒踌躇起来,“我不过是瞎说说,怎么你就当真了?”

李老太爷却非常坚决,当下就披衣上楼,要去问问四爷是否有买姨娘的意思。价钱他也想好了,固然生养过的不能比黄花闺女,但总归是能生养的,他预备着四爷一问到,就说她死了的那个小孩子是男的——既然生出过男孩,再生一个的可能性一定大些。这样想着,便先把自己的腰杆挺硬了,理直气壮起来。到了楼上,景承房里一片暗,他心道不巧,不过也好明天早上醒了叫媳妇好好梳洗过再带来相看。正要走时,突然听见房里有人低低呻吟了一声。

李老太爷心里沉了一沉,心说难怪人说商人常做露水夫妻,想必是长夜寂寞,叫了出堂差的鸨儿。转念又想,假如这四爷是个惯常寻花问柳的,恐怕纳不纳妾也没那么在意了,却不知他家中大娘子养下少爷没有。他再贴着门缝凑上去一听,呻吟声却停了,只有断断续续的颤抖的喘息。

李老太爷在门口猫着腰站了一会,怎么也想象不出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姿势,自己竟面红耳赤起来,腿根热得汗津津的,犹自觉着遗憾,原来窑姐儿也怕羞,连声也不肯出,于是蹑手蹑脚地下楼去了。

李老太爷闷头走到后院,心里仍然十分刺痒。忽然想到和四爷一起的那账房先生,白天尽是他在那里前前后后地跑,张罗屋子和饭菜,看着也像是个体面人,不过刚才倒没留意他睡下没有。四爷多半瞧不上这生养过的媳妇,账房大概不大会挑罢?他抹了把嘴,又折回楼上去,果然嘉安房里也没点灯,欲待回房,终于还是红着脸,重新把耳朵贴紧了景承的房门,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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