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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楼遗事(98)+番外

作者: -阮白卿- 阅读记录

看作什么?嘉安噎住了。情人?夫妻?可以互相交心的人?景承这一生,又和谁真的交过心。他改了口,轻声道:“我不想你看低我,我想要……活得再有尊严一些。”

眼泪流下来冲淡了血痕,那殷红的水渍却蜿蜒得更长了。

“但是,你没办法这样,对不对?”

他抽泣着,拉住了景承的袖口,闭上眼,把额头抵着景承的肩窝。“……我十四岁那年偷偷喜欢你的时候,觉得那就是我这辈子能遇上的最好的事……我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呢?”

景承只是抱着他,来来回回地抚着他的脊背,“嗳,你不要哭……别说了,现在说这个。”

“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有任何奢求。”嘉安泣不成声,他的胸膛里鼓动起狂躁的心跳,绞拧着无数的酸涩,仿佛一辈子的苦难全都汇聚在这句话上,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求求你放我走吧!”

脊背上的双手停住了,景承缓缓离开他的身体,轻声问:“你说什么?”

“你说过的……我自由了,对不对……”

嘉安仰起脸望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奴才……最后一次……求主子恩典。”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埋下头,把额心抵在交叠的手背上。他曾无数次这样跪过景承,当然也跪过许许多多的人,从今以后他不想再对任何人这样了。

没有回音。沉寂良久,他听到头顶楼梯的吱哑声,景承已经不在那里了。嘉安还保持着这卑屈的姿态,无声地抽泣着。

第61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限)

〔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他们分手,那就打个分手炮再走吧〕

楼上楼下地拎了十几回热水才凑成一桶,在这料峭春寒里也已经变成了温吞的。衣裳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前襟还沾了血,褪下来才觉得浑身冰凉。嘉安把自己浸到水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下午的阳光从窗缝漏进来,院子里吵吵闹闹的,马蹄踏着灰土地面,沉闷的“扑扑”声,跑堂的伙计偷懒,借饮马的由头找厨子嘁嘁喳喳扯闲篇。吃了饭搞不搞?搞,上回拿了我七个大钱,等会儿老子都给你抠出来。老刘也在,差一个。落了尘土的竹叶窗格,清一色没漆过的五斗橱、桌椅和床板,在那一线阳光里,房间是有些暖和的灰棕色。

嘉安从浴桶里跨出来,低下头仔细端详自己。从真正懂得阉人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开始,他就从没勇气这样审视过自己的身体。现在他看见一具经历丰富的赤裸的身躯,算不上年轻,他已经二十五了。二十五岁的湿淋淋的肉体,遍布着新鲜的青紫淤痕,且又经年留着一些伤疤,并不光洁,骨骼也已经不知何时变得硬挺,但在性事中仍然可以做出许多羞耻的姿势。

他站到镜子前去,鸭蛋圆的雕花木框圈住了他的一部分,没有脸,这身体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就只是一个架子,一个符号。他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观察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怪异、丑陋,暗示着猎奇的过去和可怖的将来。在宫里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以后呢?嘉安伸出手掌遮住它,又放下,倒退了几步,镜子里开始出现他自己的脸,那是他无可改变的一部分。

“嘉安。”景承隔着房门唤他。

他抖开一件夹袍胡乱裹到身上去,慢吞吞地拉开门请景承进来,有只圆咕隆咚的小瓷罐递给他。嘉安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哪里来的?”

“买的。”

嘉安点点头不再说话,慢慢地挪到床边坐下,把两条腿都蜷上去,背对着景承撩开袍角。手指沾了药膏按在胫骨上,沉闷的痛感突突直跳,使整条腿都胀起来。一双手从腰侧伸到前面来解松了他的衣带。

“这是白天。”他在小瓷罐里抹了一把,头也不回地道。

“帮你涂背上,你又够不到。”景承说。

景承先替他束发髻,修长的手指当作梳子,划过他的头顶和耳侧。嘉安停住了,把手臂叠起来搁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里,任由景承折腾他的头发。然后那双手穿过胁下伸到胸口,拉开衣襟,又滑到肩上去轻轻地把那件夹袍褪了下来。这样小心翼翼地脱他的衣裳,想想似乎是头一次,他不回头也能看见那张脸上微微蹙眉的神情,或许眼睛里带点悲悯,因为景承轻叹时的气息喷在他脖颈里。

“我没想过你会跌下去……怎么会摔得这样重。”

“我知道。”

指尖划过他的脊背,景承低声告诉他:“这儿,这儿……还有这一片,有骨头的地方都紫了。”

“好。”

景承的掌心揉在蝴蝶骨上,嘉安疼得叫出声来。景承道:“你便忍忍罢,淤血不散开,这一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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