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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537)+番外

这一番责骂,叫众人愕然,尚没从遗玉的话里转过来弯,却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

“你、侮辱我为蛙!”但凡文人,必有傲骨,尤其是个别性情偏颇的,被人羞辱,怎能自制,戚中恩神色僵黑了片刻,遂怒声道。

“抱歉,是我谬了,”他怒了,遗玉反倒冷静下来,一本正经地摇头道:“谓你是蛙,便是羞了那一身青白的东西。”

“哈哈!”当座的有人大笑出声,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笑声,很快便传染了一片,席间气氛就这么奇怪地分成两片,还在座的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站在那里要走的,都犹豫了起来,看看气得咬牙切齿的戚中思,再看看那头稳坐泰山面无愧色的李泰,觉得先前之举莽撞了。

这种变化,落在个别人眼中,就不那么寻常了,长孙夕欲言又止地忍住插话,平阳坐直了身子,一脸兴味似是酒醒,虞世南也端了杯酒朝前倾身眯着昏花的眼睛好像要看的更涛楚一点。杜楚客抹了一把汗,再看遗玉时的眼神,已是不同于前。

方宴席上,有一道从方才起就站着的人影,看了眼主宴席上,便又撩摆坐了回去。

至于李泰,则是在低头饮酒时候,借着酒杯掩盖,轻勾了一下唇角。

“你——巧言雌黄!这般胡搅蛮缠,不过是为掩饰巡游所耗巨资,诸位切莫被她糊弄过去!”戚中恩反应还不算太慢,气没消,便先缓过神来,伸手指着遗玉道,可是,这会儿才想起,风头已变,众人气散,还来得及吗?

“戚大人,”遗玉明眸熹张,红唇白齿惹人眼球,纤纤十指平伸而出,轻轻勾算,伶俐脱口话不见隙,道:

“我亦是陪同巡游之人,就我亲身所历,出门在外,一人一天不过能食十钱粮,一月三百钱,一年不足四两银,且算此次巡游出行,为数千人,且算他们全数在外待了一年又八个月,且算住宿闲杂是同伙食一般皆耗,二十个月下来,所费一万二千两,再扣掉当中众士自解钱囊,慷慨补漏的三五千白银,满打满算,是有不足八千——”

说着话,她面色陡然一整,变得严厉起来,又走上前一步,弯腰从戚中恩刚才脱在地上的常服上捡起一物,狠狠掷在他身上,音色忽地拔高:

“你去哪里给我算来的四万贯,你当他们远行时,风吹日晒、日夜兼程、不辞劳苦地搜集各地志文,却同你一样,每日去的是鸿悦楼,吃的是山珍海味吗!啊,戚大人?”

众人哑然回看,见那从面色发白的戚中恩身上,弹开跌落在地面上的东西,顿时傻了眼,那不是鸿悦楼常客的牌子,又是什么?!

“戚大人,你、你为何要蒙混我等!”

“你可知,你险陷众人于不义!”

“你究竟是何居心?”

“诸、诸、诸位听我解释。”戚中恩慌忙摆手,想要辩解,可越说越怒的众人,怎听他狡辩。

遗玉看着离席的宾客将身影狼狈的戚中恩围起来,方才听到对方侮辱李泰的愤怒和难受得到疏解,表面上无恙,背后却有些汗湿,一股风吹来,便叫她打了个寒噤,两手抱臂时,身后却突然围上一团热源。

“魏王殿下,我等受人蒙蔽,先前才有不当之举,还请恕罪。”

“然也,《坤元录》乃是巨着,正如卢小姐所言,既有助人观天下之能,又岂是钱财身外之物可以衡量的。”

“殿下恕罪。”

她目光顺着将披风裹在她肩上的大手侧仰,就见李泰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向众人时候,多了一层寒霜,声音冷淡道:

“撰书一事,所得远胜所出,本王问心无愧——来人,送客!”

送客!

不是见好就收的世故圆滑,这强势的态度,却更叫人面红内疚,杜楚客这会儿倒是眼尖地看见李泰脸色不好,咳了两声,没有去打圆场,而是伸手指调了宫人送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离开,那戚中恩见势如此,便趁着人群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让各位惊扰了,”杜楚客抬手四面一揖,笑道:“咱们继续酒宴,来人啊——再上好酒来!”

一声吩咐,露天殿两角,便各自步出两名女侍,一人手中抱着一只红皮的酒坛上前,叫杜楚客看了皱眉,遗玉却先拍了两下手,笑引来半宴客人的注意,指着那坛子,温声道:

“殿下在外巡游时候,击杀了一条巨蟒,取了蛇胆出来,添以药酒,泡成这极品的蛇胆酒。功效良多,只是量太少,所幸这会儿人少,大家可多喝一杯了。”

第43章 双变

听遗玉将这蛇胆酒说的神奇,还剩在场的宾客,不管是信还是不信的,都笑着应了,又道了谢,有等着宫人上前去倒酒的,也有在左右两宴之间穿梭重新换位置的,坐下后,说的话八九不离遗玉,有三年前参加过高阳生辰宴的,难免把那事拿出来絮讲一遍,说到最后,就连遗玉曾替魏王挡刺客的秘闻也讲了出来,听者无不唏嘘,有的更是联想到,魏王同这卢小姐的渊源,怕便是由此而来。

一场风波很快静下,表面上看,若不是席间缺了一半人数,就像没发生过一般。李泰鼻尖略动,嗅了下空气中的酒味,侧头看着两眼闪光的遗玉,低声道:

“你兑了几成。”

遗玉脸色还有些被气红的余韵,冲他吐了下粉红的舌尖,没察觉他视线转浓,小声道:“四坛子,兑了四小杯。”比他们自己喝的要稀释了五倍,但那巨蟒蛇胆入药泡了两年,是比当年药性强,就这五分之一,也足够见效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道理浅显,可周夫人却教了她个明白,不动声色地叫人吃了拿了,再叫人惦记好处,才是本事。

李泰不避嫌地环着遗玉的肩膀,并没带她入座,反朝着二十四阶梯边上走去,在左道雕栏旁站了,离宴席末次有七八步远,不怕说话被人听见,又是背光。

长孙夕静静地站看着他拥着她的背影,她身边有两名正自说自话的青年人,使她干站在那里不显得突兀。她同这宴上剩下的所有人心情都不一样,若有人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垂在身侧的两手捏的死紧死紧。

两年了,她等了他足足两年,不、或许说还要更久,早在当年她于杏园八角亭里,见到雨中独自下棋的冷漠少年时,便开始了,当时只是想要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耍,不知不觉,随着她长大,这份感情顺理成章地转成了爱慕,可越长大,就越发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不只是她所想的那一丁儿点。

他是皇子,她是国舅的嫡女,同是高贵的出身,却不是门当户对的身份,可在她眼里,只要他对她有心,这巨大的障碍,就不会是问题。

他性情冷漠,她便缠着他,他不喜欢说话,那她便多说多笑,他生的俊美,她自信定会出落成绝色,他好文学,她便吟诗作对,学尽琴棋书画,曾经,她满心期待着,这样下去,他早晚是会回报她的爱恋,对她一个人温柔,变成她一个人的四哥——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被另一个人毁了!

两年前,她还可以骗自己说,他对那卢小姐不过是一时的兴趣,今晚之前,她还无比自信,当她以绝然之姿重新站在他面前,他眼里必定会挤入她的身影,她给他倒酒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叫她以为他已是发现了她的美好,叫她雀跃的心甜蜜地跳动,可这期望,又被同一个人打碎!

卢遗玉、卢遗玉、卢遗玉!为什么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叫她多年的痴心,变成妄想!

该死、该死、她该死!

自说自话的青年看着面前精致无双的小脸,本来是浑身都轻飘飘的,可突然眼花,就觉这粉红玉面,沾染上了宛如鬼魅的狰狞之相。

“咦?三小姐,你不舒服吗?”

“……”长孙夕垂了下头,再抬起时候,挂上柔柔笑意,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在想卢小姐方才说的话,觉得她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