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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211)

大堂中,只剩下王贤和唐赛儿两个。

唐赛儿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将罩面的轻纱解下,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那威严庄重的佛母身份,似乎也随着面纱解下消失不见,只剩一个满腹心事,柔弱美丽的女子,出现在王贤面前。

王贤看着唐赛儿秋眸中欲说还休的情意,一颗心颤了几下,但旋即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恢复正常道:“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我不担心这个,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生又何欢?死亦何苦?”唐赛儿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还是关切问道:“我担心的是你,皇帝终究还是要让你回京……”旨意里说得很明白,由王贤押送佛母回京,不得有误。

“是。这是意料之中的。”王贤点点头,叹息道:“本来我上月回京,胜算可能还大些。但这一个月里,皇帝使了很多手段,现在回京,要更加危险了。”

就在朱棣派人拦住王贤不久,接二连三的旨意便从西苑中传出来。先是太子将被派往南京镇守,一过完年就得启程。同时离京的还有太孙,朱瞻基将被派往边关九镇巡边,最短半年才能回京。

除了太子太孙,就连和王贤关系不错的朱勇、薛禄、张輗等人,也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派往各省安抚军队去了。虽说如今兵饷不济,军心不稳,确实需要大力安抚,但这一个个和王贤关系密切的重量人物,几乎同时被支出京去。皇帝的意图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要把王贤所有的援兵都断掉,让他到京城孤立无援!

更加釜底抽薪的是,朱棣将锦衣卫归于东厂的掌控之下,还命赵赢立即回京整顿锦衣卫。之前王贤宣告失踪的近一年中,朱棣曾命张輗暂掌锦衣卫,试图将权柄收回。但锦衣卫上下都是王贤的亲信,加之特务机构的隐秘性,以及张輗不愿意雪上加霜,种种原因造成了张輗甘当摆设,王贤依然掌握锦衣卫的情形。

这次朱棣给锦衣卫降格,又派赵赢辣手整顿,显然是要彻底摧毁王贤的党羽!一旦王贤外无奥援,内无党羽,回到京城,就只能任由皇帝宰割了!

朱棣这一招招使出来,每一下都像在王贤的身上加了一道枷锁,将他死死困住,挣扎不得。实话实说,王贤已经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但他还是安慰满面忧色的唐赛儿道:“放心吧,借用你方才的话,皇帝老儿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唐赛儿突然笑了。

她双目流波,面若桃花的样子,看得王贤一呆,赶忙把目光移开,干咳一声道:“当然,难兄难弟更要同舟共济。”

见他不敢直视自己,唐赛儿心下一黯,神情没有丝毫改变,轻嗔一句道:“谁跟你是兄弟来着?”然后便低下螓首,陷入了沉思,好像要下什么决心一样。

王贤便静静地等着,直到唐赛儿再次抬起头来。

“出发之前……”唐赛儿深吸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王贤轻声问道。

唐赛儿却躲避开王贤的目光,有些慌乱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贤便跟着唐赛儿从后门出了州衙,本以为要去多远的地方,谁知转了个街角就到——原来目的地是唐赛儿暂住的汉王府。

这还是王贤头一次进汉王府,只见轩敞广阔的王府中,一间间一栋栋殿堂馆阁,全都住满了老百姓……院子里晾晒着无数破破烂烂的衣衫被褥。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原先汉王的练武场上追逐打闹,欢快的嬉笑声十分悦耳。

看到佛母的身影,小孩子们登时就停止了打闹,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佛母问安。大人们也被惊动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屋子里出来给佛母请安。

“都去忙吧。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拘礼。”在教徒面前,佛母自然戴回她的面纱,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好像不带什么感情。但是那些教徒望向她的目光,却满含着孺慕之情……

待教徒依命散去,佛母继续带着王贤前行,轻声解释道:“人太多乐安城太小,一个王府就占了大半地方,我让人把他们放进来居住,至少天寒地冻有个容身之处。”

王贤点点头,轻声说道:“显然你任重道远,远远没到撂挑子的时候……”

佛母愣了一下,轻叹一声道:“所以你不能死,不然这担子我挑不动……”

两人说话间来到后宅,周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虽说佛母敞开门让教徒住进自己府中,但教徒们还是很自觉地远离佛母的住处,以免打扰到她的清修。

后宅中花木茂密,曲径通幽,只是深冬季节,难免萧索。

佛母沉默下来,王贤也不说话,跟着她沿着蜿蜒的小径,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门口有一个身穿白裙的侍女在守卫,看到佛母带了个男人回来,古井不波的脸上难免流露出丝丝讶异来。

“佛母……”侍女让开了去路。

唐赛儿微微点头,深吸口气转回头,有些不敢看王贤的眼睛道:“你自己进去吧。”

王贤似乎意识到什么,心跳漏了半拍,艰难地点点头,缓缓迈步走进院中。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重逢就好

院子里,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央有一颗傲雪的寒梅,在这寒冬腊月里夺目地绽放。可惜浓重的药味掩盖了腊梅的暗香。王贤无心欣赏,目光直接越过梅花,落在梅花后的房门口。

显然,房间里有个病人……

王贤突然难于呼吸,也不记得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房门口,探手掀开门帘。只记得门帘掀开的一霎,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口,娴静地坐在床边,只见她双肩消瘦,纤腰不堪一握,长发如瀑,垂落在白色的衣裙上,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门帘掀起,那女子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虽然只看了个背影,王贤焉能认不出,这病弱娇美的女子,便是自己日思夜念的顾小怜!

眼泪刷地就模糊了两眼,王贤扶着门框,身子摇摇欲坠,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怜……”王贤拼尽全力,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然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快步到了床头,俯身紧紧从后头抱住了顾小怜。王贤的眼泪奔涌而出,将顾小怜的肩头都打湿了一大片,然而他悚然发现,顾小怜居然还是毫无反应,就像没有知觉一样……

“她听不到你说话,也不会给你任何反应。”唐赛儿悄然出现在门口,在王贤身后低声说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王贤紧紧抱着瘦弱不堪的顾小怜,回头双目喷火地瞪着唐赛儿,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有什么手段冲我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唐赛儿还没见过王贤如此愤怒,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这人怎么这样!”唐赛儿身后的侍女却忍不住嚷嚷起来:“若不是我家佛母,她早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别说了,出去。”唐赛儿不让侍女说下去,待其退出房门,才轻叹一声道:“半年前,葫芦谷之役后,我在河边发现的她……”

王贤默不作声,转回头来,痴痴看着顾小怜那张绝美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双曾经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如今空洞洞没有一丝神采。王贤心如刀绞,紧紧咬着嘴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嘶喊起来。

“那时她一直昏迷不醒。我将她带到附近的镇子上,请了很多大夫多方救治,都说她的后脑遭受了严重的撞击,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后来找到一个曾经做过御医的老大夫,给她连下四十九天金针,终于将其救醒,可她仍然像没有知觉的人一样,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也不会说话,就这样整天呆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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