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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29)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明。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得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外还积极,还给他们配上盐运司的勘合,这样碰上较真的官员上船检查也能对上。

有了杨同知罩着,诸位股东自然有信心转行,便点头同意了。

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员外终于忍不住,觍着脸道:“算我一个成不?”

众人望向王贤,王贤干脆利索道:“见者有份!回头合计一下,让员外也入一股!”

股东们自然以王贤马首是瞻,何况李家的背景对云社大有好处,估计这也是王贤招呼他的原因。

见他们同意自己加入,李员外高兴坏了,正没口子感谢呢,二黑进来说:“蒋知县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让大人见他一面。”

众人都望向王贤,王贤却充耳不闻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席吧。”说着伸伸手道:“诸位,请。”

“大人请。”众人忙起身相让,心里却都有些忐忑,外头那位毕竟是本县大老爷,王贤怎么好把他拒之门外呢?

没人敢触王贤的霉头,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气氛难免有点沉闷,几位员外便挖空心思讲起笑话,席间这才轻松起来。

正觥筹交错呢,二黑又进来,俯在王贤身后小声道:“蒋知县说,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外头……”

“他还没走?”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觉着蒋知县吃了闭门羹,肯定气得打道回府,哪承想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赖这儿不走。不禁都暗暗吃惊……蒋知县到底犯了啥事儿啊?竟把他吓成这样?

王贤沉吟片刻,才站起身道:“迟早要见的,看他说什么吧。”说着朝众人拱下手道:“你们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大人请便。”众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贤出去。

第二百零四章 你摊上大事儿了

王贤来到客厅时,厅里已经掌灯了,一扫见,第一眼竟没看着人。再看时才发现,蒋知县一身便服,竟俯身跪在堂下!

“哎呀,大老爷这是干什么?”王贤一脸惊讶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们老家兴磕头拜年么?”

蒋知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王贤的身影。那一刹,他心里真叫个百味杂陈,既想朝王贤咆哮,我怎么说也是本县正堂,你怎么能如此折辱于我?又想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放条生路……

终究,王贤还是费劲地把老蒋拖起来,按在椅子上。蒋知县坐在灯影下,气色显得愈加灰暗,扶着椅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便见王贤一脸关切问道:“怎么,病了?”

蒋知县满嘴苦涩道:“头疼,一半是受了风,一半是被吓得。”

“谁敢吓大老爷?”王贤双手一撩衣袍下摆,意态潇洒地坐在一旁椅上:“大老爷说笑呢。”

蒋知县心里暗骂,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个小王八羔子么!等到现在,他也没心情绕弯了,直截了当道:“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蒋大人什么意思?”王贤一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我刚回来,正想问问县里一向情形如何?”

“这……”王贤连番造作下来,蒋知县已经笃信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把心一横,坦白从宽道:“其他还安好,就是一些人撺掇着,想把县立粮号、盐号收归县里所有,再将经营权买扑出去。”所谓买扑就是承包,买扑人出钱购买经营权。

“原先的合股不好么?”王贤皱眉道:“官府保持对商号的控制权,也会获得更多的分红。”

“官府和商人搅和到一起,有些干碍物议。”蒋知县小声道:“毕竟我朝对商人的态度,大人也是知道的……”

“嗯?”王贤冷哼一声。

“是……”蒋知县掏出手帕,擦擦冷汗道:“是那些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大户,不甘心就这么靠边站,才想了这么一出,要我收回商号后,转包给他们……”

“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王贤打量着他。冷声道:“怎么说也是一县正堂,当初信誓旦旦对魏大人保证,只要在任一天,就一切保持不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是、是……”蒋知县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泪都出来了:“是我对不起魏大人,对不起王大人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那么做,那些人就要整我啊!”

“怎么整你?”

“他们手里有我的把柄,”蒋知县咽口唾沫道:“我若是不听他们的,他们便叫我身败名裂。”

“什么把柄?”王贤追问道。

“这……”蒋知县是万般不愿启齿,却又别无选择,只好吞吞吐吐道:“我当初中举人,是冒籍来的……”

“你不是云南人氏?”王贤略略吃惊道。

“不是,我是江西九江府人氏。”蒋知县颓然摇头道:“但我出生在昆明,家父是黔国公府上的一名属官,我生在云南,长大后回江西读书,但江西的读书人太多、科举太难。屡试不第后,家父帮我在云南办了军籍,这样可以在云南投考,那边读书人少,朝廷为了安抚边疆,录取名额却不少,我过去后也算是鹤立鸡群,不费力就中了举人……”

对这里头的道道,王贤表示很理解,高考移民么,原来自古就有之……但就像高考移民一旦被查出,会被取消录取资格,冒籍被查出来,也要被取消功名的,那些当了官的,自然也会被一撸到底。

“我自问会说云南话,又在浙江当官,应该不会露馅。”蒋知县郁闷道:“但我那浑家是大嘴巴,竟跟人说我老家是江西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人家顺着打听过去,结果发现我在江西应过试……”说着满眼是泪道:“王大人,王兄弟,你说他们拿着个把柄捏我,我能反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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