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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126)

鲍平戈派来的引路人在一座还算像样的房屋前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一阵动静之后,他方才回转身来。“启禀少主,就是这里了,您是要属下陪着进去,还是……?”由于他并不知晓练钧如的身份,因此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不再留意。

“好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路途我都记清了,你先回去吧!”孔笙微微皱眉,打量了那座屋子一眼便径直走到了门前,“记住,今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是,是,属下只是在这里例行巡视而已,什么都没看到!”领路的汉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即快步退开,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街的转角处。

“殿下随我来。”孔笙推开大门,入目的却是与外间大相径庭的景色,尽管院中的陈设简陋得很,却码放得整整齐齐,就连青石地面也洗刷得一尘不染。练钧如见孔笙反手掩上大门,也不出声就往里头行去,心中更感疑惑,究竟,孔笙神神秘秘带他来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院子尽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青布包头满面皱纹的老妇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见到有外人闯入便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苦笑着放下了手中满是衣物的木盆,肃然前行了两步便屈膝一礼道:“不知二位尊使来此有何指令?”

“姒姜,你应该知道我们前来所为何事,你的义子呢,他怎么不在?”孔笙直截了当地问道。

“尊使,尊使是来找他的?”那名叫姒姜的老妇突然慌张了起来,说话也顿时失了章法,“他还只有十二岁,任事不懂,还请尊使,还请尊使宽限两年!”

“姒姜,你不要忘记了,主上收留你们在这里度日,如今也该到了你们回报的时候。这里虽然没有外敌,生活却清苦贫寒,你也该知道周遭其他人的处境,难道你就忍心让一个天下最尊贵的人始终沦落微尘么?”看着对方哀求的模样,孔笙轻叹一声便恢复了冷漠,“这也是当年主上收留你们俩的条件,更何况,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

“尊使!”姒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哀声求告道,“事情早已过去多年,没有人会承认他的!尊使,他只是个孩子,又从未沾染过权贵气息,一旦涉足宫廷内斗,就只有死路一条啊!尊使,我求您了,请您让主上发发慈悲吧!”由于用力过猛,她的额头已是血迹斑驳,可她却仍旧浑然未觉地求恳着。

练钧如终于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心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名字,脸色骤然大变。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一个少年突然从房中冲了出来,用瘦弱的手臂将姒姜扶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拭去了她额头的鲜血,然后才转过了头来,脸上混杂着坚决和哀伤的表情。“尊使,我娘只不过是一时割舍我不下,你们放心,既然是当年的承诺,我随你们去就是!”

“偃儿,你这是何苦!”姒姜失声惊呼道,“你知不知道,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我不会死的,娘,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你就能够安享清福了!”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定的目光夷然不惧地直视着孔笙和练钧如,“二位尊使,我只要你们答应我,不论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一定要重新安置好我娘,不要让她再生活在这里,我不想让她再过这种苦日子!”

“偃儿,不要!”姒姜扑上前去抱着少年的身躯,声音也变得沙哑颤抖,“偃儿,我当初答应了你的亲娘,要让你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你怎么可以……偃儿,我只不过是你娘的奴婢,你不值得,不值得……”

“娘,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少年轻声劝慰道,又用袖子擦干净了姒姜脸上的泪痕,“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自己多保重!”说完这句话,他挺直了身子,狠狠心快步走到了门口,双肩剧烈地起伏着,却不愿回头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泪光。

“这……”练钧如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曾经的遭遇,脑际立刻发出了轰然巨响。眼前的景象是多么熟悉,当初伍形易强逼他冒充使尊时,不是也用的这种手段么?因果循环,难道这世间就真的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走吧!”孔笙的脸上掠过一丝软弱,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世上之事都是如此,倘若当初没有师尊庇佑,他们母子也只有死路一条。施恩不图报,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美事?我和姐姐也同样,为了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无法做出别的抉择,所谓身不由己,就是如此了!只是她比我幸福……”黯然甩出一句话之后,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向门外走去。

第三章 姜偃

和孔笙定下了入城日期后,练钧如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一个令他大感兴趣的少年。相同的遭遇,相同的处境,他很想知道,那个形同自己翻版的少年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像自己那样,想要抛开一切束缚主宰命运。他深深地明白,对于那个少年而言,黑水宫扮演的角色,无疑是和伍形易一模一样的。

才进院门,练钧如便看到里屋中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分明是严修,他思忖了片刻便放缓了步子,看情形,里边的两人似乎言谈甚欢。果然,待他磨磨蹭蹭地进了房间后,那个少年便立刻止住了话头,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不安,甚至悄悄地后退了两步。

“你叫姜偃?”练钧如随意和严修打了个招呼,径直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你不用这个样子,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先前走得匆忙,他也未曾细细打量少年的模样,此刻得了机会,目光便始终在对方脸上打转。他对华王姜离印象极深,因此忍不住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最后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个叫姜偃的少年和姜离长得只有七分相似,但是,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傲气却和那位天子一模一样,也不知黑水宫当初是用了什么法子藏起了这样一个奇货可居的贵人。

“没错!”姜偃只是简单地迸出了两个字,“你是谁,我不想成天尊使长,尊使短的称呼你!既然你们已经用得上我,是不是说,我的生身父亲已经死了?”

“你父亲还没有死。”练钧如惊讶于他会直言不讳父亲姜离的生死,内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惊悸的情绪,“至于我的名字,你迟早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早就料到了今日么?”

姜偃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走到大门边,专注地凝视着头顶的天空。“自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个地方,而且从来不能越雷池半步。虽然我和那些完全被抛弃的人不同,有人教我阅读各类典籍,有人教我礼制进退,也有人教我防身之术,但是,我始终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我很想出去看看,但娘告诉过我,在这里很安全,一旦离开这里,也许要面对的就是惊涛骇浪和生死搏杀,可我不在乎!”他突然回过了头,脸上的阴沉之色无影无踪,那是完全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神采飞扬。

“我还小,不想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娘一直想恪守和我生母的承诺,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生身父母,哪有什么感情?甚至,我只知道他们身份尊贵,却连他们究竟是谁,我都不知道。”姜偃勉强牵出一丝苦笑,脸上的表情别扭得很,“我知道你是可以决定我将来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

练钧如终于震动了,不论是姜偃平淡的语气还是心中的执着,或是那尚存的一点真诚,都是他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的。那一瞬间,原本始终环绕着他的虚无全都破碎了,他终于感受到,姜偃就是姜偃,和他这个当初被逼上台的冒牌使尊根本不同。

“好吧,只要你能够相信我,从今往后,你将体会到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练钧如微笑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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