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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509)+番外

“荒唐。”随着一声低叱,苏侠舞一袖拂出。

咏絮躲避不及,也不敢躲避,只得低低惊呼一声,闭目颤抖。

劲风所过之处,火灭烛倒,坚实的桌子,无声无息,被剖作两半,强大的劲气在触及咏絮时微微一偏,擦着她的脸拂出,直直撞到房门上,把整个房门,撞得飞起老远,重重跌落,灰尘四起。

咏絮低低惊叫一声:“其他人……”

“今晚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醒不过来。”那声音幽冷森寒,竟似随时会把和美人间化做修罗地狱一般。

咏絮微微颤抖,低头不敢说话。

她是做为苏侠舞的替身被选出来的,为了在必要时,让苏侠舞可以轻易化身为她而毫无破绽,她们曾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以来,也见过苏侠舞许多次,从不曾见这智深若海,万般惊变皆做等闲的可怕女子,动怒失态至此。

“私事,好一个私事。他是皇帝,知不知道天家无私事?他没想到会有大事端?在萧逸面前掳走楚王,难道竟会没有事端?”苏侠舞的激烈愤怒超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预料。

“为了他的一句话,我们在楚国的暗棋几乎丧失殆尽,为了他的一句话,为国家多年忍辱负重,潜伏待机的高手,死伤无数。为了他的一句话,我……”

烛光早灭,星月黯淡,黑暗中,看不清苏侠舞的表情,只觉那一片阴沉里,一声比一声激烈的话语,恍若发自九幽的呐喊,要冲破天地,毁灭人间一般。

咏絮不知不觉后退数步,脚下绊到房沿,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可是,苏侠舞惊涛般的愤怒,却忽的一窘,一句话如被刀锋斩断一般,停下来。

天地猛然一寂,刚才如火如涛的愤怒,如今却变成森寒的死寂。

一片黑暗中,咏絮看不到苏侠舞微微一晃的身影,看不到苏侠舞忽然捂胸的动作,看不到苏侠舞轻轻伸手,无声无息地拭去唇角忽然溢出的鲜红,看不到苏侠舞忽然黯淡的眼眸,让最后一句话,转作无声,消逝于夜风中。

为了他一句话,我与容若已经结下了永不可能化解的怨仇。为了他一句话,我……

她低下头,在黑暗里,探寻自己指尖拭到的鲜红。太过黑暗的世界里,那一点血色殷红,无可寻觅。

在魏国,主掌举国大权的始终是太后,多年来,无所作为的皇帝,成为所有魏国百官心中最大的隐忧。

苏侠舞在魏国地位超然,只听命于太后,对皇帝也无需毕恭毕敬。一道没有任何解释的命令,要求在楚国的境内把大楚皇帝带到魏国,如此艰难,如此恐怖,又如此匪夷所思,她完全有理由不加理会,就连魏王,也不能奈何她。然而,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下来。

多年以来,太后对于儿子的不思长进,无限忧心,所有朝臣对国家的未来,一片茫然。皇帝第一次如此正式的下达这足以引发天下诸国动荡的命令,所有人都以为其中必有深意。是要胁迫楚国,是要挑拨秦楚,还是要藉机扶起一个傀儡楚帝?由此引发出种种猜测,但谁也不知道,魏王真正的用心是什么?

就连太后出言询问,皇帝也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自有用意,却死也不肯说出真正的打算。

太后不愿打击儿子做为国家的主人,第一次发布命令的热情与期待,更不欲影响皇帝第一次认真行使职权的威信和地位,而几乎每一个为魏国忧心的人,也不能拒绝这样的命令。

太过期待皇帝的振作,太过期待做为一个国家的主人,做为无数臣民的守护者,那个人能够真正觉醒,于是,对于他的第一道命令,没有人忍心拒绝,没有人敢于拒绝。无论对错,魏国,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苏侠舞冷静地接受命令,冷静地谋划,冷静地把逸园中所有的笑语欢声抛在脑后,冷静地把秦白衣等最杰出的人才,当做死士推出去牺牲。

她素来公私分明,虽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尽量善待容若,但却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应负的责任。极尽一切手段,哪怕把容若逼到极处,哪怕让那个生性善良的傻瓜眼看着无数人的鲜血因他而流淌以致心痛如绞,她依旧尽其所能地想要完成这一任务。

自济州掳人以来,受过无数挫折失意,秦白衣一干人等尽死,自己与董嫣然互拼重伤,容若卫国逃脱,莫名天等人尽被董嫣然和楚韵如所杀。她只得孤身一人,带伤奔波,却还坚持不退,于困境中出奇招,利用秦人把容若逼到绝境。连番争战,几许奔波,她伤上加伤,犹自强行追踪许漠天一行人,易容改妆,船间一击,与容若几番斗智,几番受挫。

再艰苦、再孤独、再无助,她也不曾放弃,总是用从容自若,轻淡随意的态度强压下一身的内伤外伤,却被咏絮传的一句话,激得她心绪浮动,真气激荡,强行压下的伤势,一起猛然爆发起来。这一生自视甚高,目下无尘,却也在倏然间惊觉,原来殚精竭虑,劳心劳力,几番生死赴险,牺牲了那么多,竟也不过是那个无能又无智的上位者,某次心血来潮的消遣。

她低头,在无人可以看到的黑暗处,冷冷地微笑。

初遇容若的时候,是楚京醉月楼上,冷眼看他马车招招摇摇,呼喝说笑而去。

再见容若,于月影湖中,她费尽心思,舞出绝世花舞,巧作拨弄,闹出倾情误会,为的,只是想要他惊艳,想要他妒忌。

谢家寿宴,听他那一梦白蚁的故事,竟觉浮思悠悠,心绪摇摇,恍觉,原来人生,竟可以这般思索,这般对待。

再会于画舫之上,那笑闹人生的男子,已是伤心沉醉。那一声不平之叹:“她是个人啊!”那梦魂中,怅然地呼唤:“韵如”纵冷心如她,也在不经意间,悄悄柔了一缕心绪。

那之后逸园的相处,短暂得屈指可数,还记得他调子新奇有趣的歌谣,内容起伏跌宕的故事、花样百出的古怪想法。

陪他们一起欢笑,为他们日抚瑶琴夜歌舞,这其间有几分做戏、几分真情,她懒得分辨。

济州变乱的前一夜,容若终于揭穿了她,为的,竟只是不想让她也涉入这一场变乱、这番劫难。这样的天真,这样的愚蠢,她笑之讽之,却在脱身而去之后,按兵不动,丝毫也没有乘乱取利之意,然后,魏王的诏令传到了。

她还记得自己冷静地看完密令,从容地召集属下,周密而细致地谋划,没有丝毫犹豫,绝无半点迟疑。

像她这样的女子,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看着容若在知道侍月投河,韵如断肠之后,眼神黯淡下去,然后即刻强做欢笑地继续说笑,她也便不加点破地谈笑周旋。他们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又清楚地知道,曾经在逸园说笑无忌,纵然彼此防范,却依旧一同欢笑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飞雪关中,她亲手烧毁粮仓,断绝了飞雪关将士最大的支持,致使连场血战,无数楚军将士血染疆场。那人颤抖却固执地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晕血而惧高的少年,在血泊中的最高处,坚持着守护他那依旧天真的执着。

只是,用堆山填海的死亡和鲜血所划下的鸿沟,从此将再也不能逾越,再也无法弥合。

大船中的再次交锋,她出手无情,他暗藏毒针,到最后,他语出至诚,劝她保重自身,她一笑而去,却又留下暂时解药。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看似彼此顾念旧情,互放一马的举动,不过都是无可奈何之下,彼此下台阶的方法。便是那柔情、那宽容,也不过是攻心之策,彼此留一个虚伪旧情的假象罢了。

恩断义绝,仇深似海。

她令他沦落至此,她也为他受尽苦难。她使他倍受折磨,她也因他伤痕遍体。

一切,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你是不是每隔两日就要入宫,为容若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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