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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赤炎之瞳(出书版)(28)

都不留给人家。

穆星北当年只不过是白川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才能卓著,却因为籍贯是中州人而不能出人

头地。因为有一次擅自作主办一件事,事情虽然办成,却被嫉才妒能的上司找借口流放到了西

海上,做了一名书记官。战场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慧眼识人的白墨宸提拔到帐下,

这个文弱书生恐怕早已成了那西海底下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从一开始做鹤拔手下的掌案,到多年后成为白帅的心腹,他渐渐知晓了当年的一切细节和过往

——然而,到底鹤绂为何而死,他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难道,竟然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一阵细密的冷汗从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么才是白帅真正的忌讳,于是便不露痕迹

地转开了话题,道:“白帅,在下觉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结集,要对我们这一方发

难。”

“是么?”白墨宸蹙眉,“玄王那边?”

“不仅仅那么简单,在下觉得是……”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巷角。

“要雇工么?”忽然间有人冲过来,大声问。

白墨宸和穆星北微微一惊,抬起头,看到雨夜的巷子里居然或站或坐,还有数十人等在那里,

本来都一副有气无力满面饥色,但一见到他们这一行衣衫光鲜的人走过来,便一下子都呼啦啦

涌了上来。

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老爷,要雇人么?”

“我!雇我吧……我有力气!”

“雇我吧,干什么都行,一天只要十个银毫!”

白墨宸看着眼前蜂拥而来的贫民,眼里忽然出现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开。夜雨里,

无数只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带着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为十二律规定不

能从事大部分空桑人独占的职业,为生活所迫,只能在这里揽一些散活。白日里揽活儿的多半

还是正经人,在夜里揽活儿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或是偷盗销赃,或是卖身卖笑,

甚至还有杀人越货的。

“白帅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铁衣卫立刻抢身上前,隔开了人群——这些街头流民鱼龙

混杂,饥寒交迫之下,只怕雇主给一个金铢就让他们去杀人也是肯的。让这些家伙靠近白帅,

实在是隐藏着天大的风险。

白墨宸微微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钱袋,扔给了旁边的铁衣卫:“里面还有我半个月的薪饷

,都散给他们吧。”

他翻身上马,和穆星北一起冲出了人群。

——已经十年了,这叶城中州贫民区的街巷,却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十年前,同样是下着雨的深夜,他还是一个二皇子白烨手下的区区武将,在鹤绂的随从下秘密

来到此地,也是被这样一群饥饿的流民包围。无数双手伸到他面前,无数张饥饿的脸在对他叫

喊:雇我吧雇我吧&……干什么都行!

他在心里冷笑:干什么都行?这些人,是否知道自己是来找一个送命的冤死鬼?

“眼看三天后就要献美人入宫了,谁想到那个北越郡来的殷姑娘却居然得了伤寒重症!十二之

数缺了一个可不好,怎能呈给帝君?”鹤绂叹气,头疼不已,“若去青楼里买一个风尘女子充

数,又说不准会被慕容家查出来,也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可这里哪像是有年幼美貌女子

的样子?”

“说不定有。”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扫过那些人群,忽然定格。

在陋巷的暗影里,人潮的背后,站着一个纤细秀丽的人影。人群在涌动,拼命地推挤,然而她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周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她和周围的一切——那是一个清丽瘦弱

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撑着一把伞怯生生地站在那里,虽是粗服篷头,却依旧难掩倾

国容颜,仿佛黑暗里的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快看那边那个!”同一瞬间,鹤绂也在耳边低声道。

“唔……年纪大了一些吧?”他蹙眉,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地否定了,“帝君只喜欢雏女,

她不合适。”

“哦……”鹤绂点了点头,沉吟未决。然而,就在这两人低声商议的时候,仿佛灵敏地听到了

这边的声音,那个少女扭头迟疑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头彷徨犹豫的小鹿,不知道是否该靠近狼

群里的狼王,眼神清澈而彷徨。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于心不忍,摇了摇头,退开一步:“算了。”

然而,当他和鹤绂转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间一道影子冲了过来。拦在他们面前。“雇我

吧!”那个少女仰起头,美丽的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暗夜里折射着如

珠如宝的光芒。她咬了咬牙,似乎好不容易才克服了腼腆和羞耻,颤声道:“求求你们,雇佣

我吧……我需要钱!”

一眼瞥见她手里伞,鹤绂不由得愣了一下,和他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勒住马头,回身打量着她,冷冷问:“你觉得你能卖多少?”

——那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既不美好,也不纯洁。那是一场在暗夜里开始的金钱交易,隐藏在一场惊天动地的血腥背后。

而作为最后被造来凑数的她,甚至连一枚合格的棋子都算不上。

那一夜,他买下了她,准备让她顶替那个得了伤寒的雏女入京面圣。

在启程入京之前,他如约付给她三千金铢,那个少女欣喜若狂,冒雨连夜奔回那个位于陋巷深

处的家,将那笔卖身得来的钱悄悄地放在了母亲床头,跪下磕了三个头,满眼含泪,徘徊了良

久,终于还是无声地转身离开。

他一路秘密跟随着她,看到了这一切,忽然间如雷轰顶。

——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便觉得与众不同,竟想下意识地回护。原来

,他和她之间,真的有幸在无法割断的宿缘!

他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个破旧贫寒的家,撑着伞在陋巷里渐行渐远。那一刻起,他心

里忽然涌出了强烈的念头,那就是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护这一

家人的安全。

然而,无论他多想保护这个少女,入宫的十二美人名册却已经定下并呈报给了帝君,一切已然

无法改变。

一个月后,二皇子白烨以恭贺皇帝四十大寿为名,让白墨宸率人护送十二个雏女和大量的珠宝

进宫。白帝白煊大喜,为了感谢弟弟的好意,特意留下护送美女珠宝前来的他们在宫中痛饮三

日三夜,赏赐无数。

那,便是他们发动刺杀之前埋下的序曲。

多么可笑……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在大事完毕后保住她的性命——他以为站在暗

巷里的她只是一个贫寒而美貌的普通少女,根本不知道她有着可以惊动天下的剑技,甚至在危

机四伏的宫里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如今回想起来,以她当时的身手,要拿到区区三千金铢简直易如反掌吧?去偷,去抢,去随便

的做一票生意,只要胆子够大的话多少钱都来得容易——只可惜当时的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涉世未深,从无邪念,甚至从没有动过打家劫舍偷盗抢掠不义之财的念头,在走投无路之下

居然只能跑到黑市上卖身,结果被他捡了个便宜。

更可笑的是,那个天真懵懵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当时自己手里撑着的那把伞,那把用流云纱制成

的伞,其实就价值万金!

到底是什么宿缘,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