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孔雀森林(23)

我在院子找了只木柄扫帚,进了楼下房间,以木柄敲天花板三下。

「敲了没?」她似乎在楼上大声叫喊。

『敲了。』我也大声回答。

「用力一点。」她大叫,「再敲!」

我吸口气,双手握紧扫帚的木柄,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便大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说。

我走出房间,她也走出房间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说:

「听过一首西洋老歌《knockthreetimes》吗?」

『好像听过。』我仰起头说。

她心情似乎很好,开始唱起歌:

「ohmydarlingknockthreetimesontheceilingifyouwantme

twiceonthepipeiftheanswerisno

ohmysweetness……」

唱到这里,用手拍了栏杆三下,再接着唱:

「meansyoullmeetmeinthehallway

ohtwiceonthepipemeansyouaintgonnashow」

她停止唱歌,说:

「这首歌是说男孩的楼下住了个喜欢的女孩,不过男孩并不认识她。

他唱说如果女孩喜欢他的话,就在天花板敲三下;如果不喜欢,就

敲两下水管。敲三下表示他们可以在走廊见面,敲两下的话……」

她耸耸肩,「男孩就可以死心了。」

从她唱歌开始,我一直仰头注视着她,虽然纳闷,但始终没说话。

「我念高中时非常喜欢这首歌,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哼着唱。」她说,

「没想到这首歌描述的情形,竟然很符合我们这里的状况。」

『喔。』我应了声。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她说,「我大概会把水管敲坏吧。」

我又看了看她,越看越眼熟。

「就这样吧。」她走下楼梯,「我会尽快搬进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是哪种人,心里莫名其妙浮现那个心理测验。

来不及细想,便开口问她:

『妳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妳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妳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楞楞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服务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会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股似曾相识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第三十八章

蓝衣女子看完房子后,隔天便搬进来。

她搬进来那天我跟她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去忙。

院子里多停放了一辆机车,应该是她的。

但即使机车在,她却未必在楼下房间,这让我有些纳闷。

连续一个礼拜,只看到她房间亮着的灯,从没碰过面。

我只知道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其它一无所悉,连名字也不知道。

隐约听到咚一声,像低沉的鼓音。

正怀疑声音从哪传来时,又听到一声咚,这次确定是从楼下。

走出房间,看见她站在院子,说:「听见了吧?」

『嗯。那是什么声音?』

「敲天花板的声音。」她晃了晃手中的扫帚,「这样叫你比较直接。」

『有事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去车站坐车?」

我说了声好,走下楼发动机车,瞥见她的机车就在旁边。

心里刚浮现为什么她不自己骑机车到车站的想法,便听见她说:

「我要到台北,明天才回来,如果骑机车去车站,还得付寄车费。」

『妳要坐火车?』她坐上车后座后,我问:『还是客运?』

「客运。」她回答,「车钱比较便宜。」

我载她到统联客运,一路上她双手抓着车后铁杆,跟我保持距离。

「谢谢。」下了车后,她说:「让我省了一趟出租车钱。」

她跟我讲的这三句话都离不开钱,果然是选孔雀的人。

隔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时,发现她房间的灯是亮的。

她可能听到关上院子铁门的声响,在房间说:「你有空吗?」

『嗯。』我在院子回答。

「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她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犹豫一下,便走进我曾经住过几年但现在是她的房间。

房间充满蓝色的基调,除了床位没变外,其余都变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黑色包袱,上面摆了几条牛仔裤。

旁边还放了张灰色厚纸片,写上:名牌牛仔裤特卖,一件190元!

我看她正瞧得专注,悄悄走到她身后站定。

「如果是你,你会买吗?」她突然开口。

『不会。』我摇摇头。

她转头看我正站着,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昨天晚上我在台北闹区摆摊卖牛仔裤,生意很差。」

她看我也盘腿坐下后,用解释的口吻说着。

『就剩这几件?』我说,『生意怎能说不好。』

「还有几十件我放在台北,没带回来。」她说。

『喔。』我随手拿起一件牛仔裤,说:『这真的是名牌吗?』

「你说呢?」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暧昧。

『如果一颗钻石卖妳100块,妳会买吗?』我问。

「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价钱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1000块呢?』

「嗯……」她说,「那应该会看一下。」

『所以妳卖不出去的症结在价钱。』

「哦?」

我向她借只笔,把灰色厚纸片上写的190,加了一笔变490。

「490?」她有些好奇。

『嗯。』我说,『名牌牛仔裤也得一两千块,妳卖190人家一定以为

是假货;如果卖490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捡了便宜。』

她沉思一会后,说:「190都卖不出去了,490的话……」

『在台北闹区走动的人,口袋饱满、生性多疑,如果卖太便宜他们会

觉得不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就像是100块一颗的钻石那样。』

「真是这样吗?」

『嗯。卖490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名牌牛仔裤的错觉;而卖190只是

摆明告诉人,妳只是想便宜地卖杂七杂八品牌的牛仔裤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好。我下星期再上台北卖卖看。」

我觉得盘腿坐着脚有些酸,便站起身子,问:『妳在台北摆摊?』

「偶尔而已。」她说,「因为货源在台北,而且台北也比较好卖。」

『那……』

「嗯?」

『没什么。』

我紧急煞车,因为觉得如果问她在中国娃娃的工作,应该是种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