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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44)

但他没有拦住。史帝夫的身体在瞬息间分解成无数细碎的部分,像一个有一万片的拼图人像一样无声的散开,自小破的身侧,头顶,两腿中飘散过去,之后又极速地聚拢,形成一个完整的身体,继续前行。

更可怕的是,小破的手臂那么软弱,甚至比常人还不如。更不用说发出强烈的能量,将对方的去势拦阻。

史帝夫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当作闪过一个平常的碰撞,马不停蹄,向登机处奔去。

小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他不肯相信适才发生的事,情急之下,一拳打到机场墙壁上。

墙壁丝毫无损。

如五雷轰顶。

小破的眼睛睁到最大,血丝迅速在瞳仁中聚拢,他注视自己的拳头,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弱者的事实,一拳一拳打在墙壁上,门上,地板上,受损的是他自己,皮肤,肌肉,骨骼,各自发出惨痛的尖叫。

机场保安注意到这个不断击打机场内设施的奇怪少年,迅速聚拢来准备阻止他,小破茫然地扫视一周,发现机场大屏幕上显示,飞往拉斯维加斯的航班结束登机,已经起飞。

在被保安逮住以前,他扑到了外面,仰头看那银色的大鸟掠过头顶,向高处拉升,飞远,再过十分钟,一旦飞离市区,它就会爆炸。

过去无法改变。是不是真的,过去无法改变。

他看着那湛蓝的天空,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什么是绝望,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久久凝望,鲜红的血突破了他的眼眶,缓缓流下脸颊。

那神情如此可怕,就连再次应召而来的光行,都吓得停下了舞步,语无伦次地探询:“大……大……人,你怎么了。”

小破沉静地看着他,说:“我没有力量了。”

每个字都冰冷。

光行松了口气,试图解释:“大人,你有力量,不过你目前的力量是外在的,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过滤和限制,不能在急速过度后的空间转换场合使用。”

它考虑了一下,给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建议:“要不,你先变回本尊?”

小破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它在说什么,因为他兀自摇摇头,自言自语:“那它就是无用的。”

愿望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从来难以道里计。有多少时候,我们都看着自己,苦笑着说:“看,挣扎是无用的。”

不如躺下,装死。

或者上天会有仁慈,一切都会悄然过去,犹如从未发生。

光行带小破回到了原来的时间,他的客户服务技巧真的越来越过关,还很体贴地选好了着陆地,就是猪哥和辟尘随后住下来的的地方。

这个地方,和百乐宫酒店十分之接近,事实上就在该酒店的天台上,大家的露宿经验都十分老到,眨眼就支起帐篷,点起篝火,煞有介事的,上面还绑了一只鸡陪烤,乃是从酒店厨房偷来的---这只鸡真是死不瞑目,以为自己可以死成一只五星鸡,最后还是一只野地鸡。

小破回来后,表情还算正常,他没有跟二老提起任何有关这趟空间之旅的事,只是眉开眼笑扑上去,重温童年时一家子到处游荡的美好经验,刻意忽略猪哥关心的眼神,然后他躺在帐篷里,闭上眼,拉斯维加斯上空的星光暗淡,眩目夺神的是永不熄灭的霓虹,蓝色光芒在他的皮肤下流动,越来越强烈,像不断逝去,从不回头的光阴。

再三确认小破真的在睡觉以后,猪哥跨出了帐篷,哭丧着脸找到在清扫酒店天台的辟尘:“我说,又不准备长住,你需要把这的地板都打蜡抛光吗。”

辟尘耸耸肩:“不干点活我心里乱。”

他停下拖把:“小破怎么样。”

猪哥摇摇头:“不好,他回到过去,没有阻止悲剧发生,我觉得他不大对。”

他躺下来,对着天空发呆:“我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纵横江湖多少年,第一次觉得心力交瘁,在做与不做之间,竟然完全没有对错的标准可参照。

是,他可以现在就出发,杀入暗黑三界议事厅,和辟尘一起,把醒到一半的邪羽罗先煎再炒,再煎再炒,一举将促使达旦觉醒的最大诱因完全扼杀,但这对于小破的一生,是不是太不公平。

他也可以撒手不问世事,跑到某个角落里去装聋作哑,好象一个退休了的奶妈,自繁重的哺乳任务中解放出来之后,余生都不想再自己生孩子。

但这对他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不够真诚。

两难的幽谷,正是最真实的人生,站在陇与蜀之间,进退不得,束手无策。

即算你有天大能力,总有那么一两个关口过不去。守关的人,正是自己。

带着左右为难的愁闷,他昏昏睡去,辟尘兀自勤劳地工作,回避一切需要思考的问题,然后开始每日必行的吐纳修炼,提醒自己在保姆的外表下,始终存在一个风之长老的双重个性,必要时有所发挥。

天台上静静的。笼罩着隐性诀的帐篷里,小破呼吸绵长,他孩子气的将脸贴在自己手掌上,身体蜷曲,嘴角倔强地抿着,觉得脖子有一点痒,伸手挠了两下,翻身又翻身,一切迹象,都在说他在投入的睡着,努力睡得很好。

夜色渐渐深。

深到连拉斯韦加斯都有一点疲倦。

小破忽然坐起身。动作轻如烟尘。

他极静地走出帐篷,天台上还是很明亮,猪哥和辟尘在稍远的地方,各自仰天躺在地上,中间隔了一个空的帐篷,里面虚挂着睡袋枕头,无人享受----在没有办法同富贵的时候,这二位向来采取共贫贱的没出息办法。

小破远远的看着他们,没有走过去。

他凝在那里,连呼吸都不可闻。

只要稍微有动静,那两个,就会立刻醒过来,向他投来无比大量的关切以及食物,不把他烦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绝不会有所收敛。

过去多少年。过去多少事。小破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直到此刻。

他看着他们,在心里轻轻叫:“爹,辟尘。”

然后他走—或者是漂浮到辟尘所打好的行李箱前,蹲下,手指划圈,拉锁应声而裂,无声无息。

那里面有什么在等待他。仿佛一早洞察这一刻的存在。

小米。老鼠天师中最杰出的一员。在情报探测这一专业中独步天下的小米。

就站在许多棉麻丝绸的衣服堆上,神色严肃。

或者是灯光太亮了,小米睡不着吧,需要小破拍马来救,为他提供一席安卧之地。

这是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老鼠天师小米不怕噪音,不怕震动,最怕光,只要有一点点光线,就会烦躁不安,常常半夜在家里窜来窜去,如果猪哥彼时头脑尚清醒,就会爬起来给它做一个临时眼罩,哄他安静,但是这位年轻时作为一个猎人,需要在睡眠时也保持十八万分警惕的仁兄,自从被江左司徒摆了一道,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被人暗算都不会死之后,绝望地采取了死猪不怕烫政策,再也没有这么贴心了。由此,小米只好把骚扰目标转向小破,经常存身于他的两层睡衣之间苟且过一晚上,聊胜于在月光下被晒出一头疖子。

今天晚上,这不夜赌城的万丈霓虹比月光更具杀伤力,但老鼠天师,并非为失眠而困扰,长夜开眼。他等待一个宿命的时刻。无论曾经多么逃避过。

小破把它托起来,放在手心里。

老鼠把爪子抱在胸前,样子是有备而来,又是没奈何。

小破坐下来,轻描淡写问它:“我前世是什么?”

听了多少关于前世的话,明明暗暗,于头脑上他不算绝顶聪明,或是因为从未上过心,但光行打开了一切蛛丝马迹储藏的秘密盒,他开始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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