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奸臣之女(510)+番外

老宦官却因着他这份忍功,对他另眼相看:“这是个好货,就过来服侍我吧。”

怀恩被收做了义子,怀恩这个名字,也是那位“阿爹”给取的。事后他也自嘲,这位“阿爹”也奇怪,都不是男人了,还要做人爹,还要收个不男不女的做义“子”。

然而跟着老宦官,他的生活待遇是好了不少,乡下孩子,做活是做顺了手的。虽然有些规矩不太明白,但是乐意去干。老宦官对他也颇好,吃的穿的就没有亏待过他。还时不时与他讲解宫中的形势,什么太子和汉王都不能惹一类。

怀恩用心学着,虽然呆一点,记性倒是好。老宦官也栽培他,在他十二岁那年,把他放到了太子身边做个小宦。与怀恩一道的还有两三“兄弟”,大家初时倒是感情不错,却不想老宦官,把他另一“弟弟”,放到了汉王那里,还有一“哥哥”去了鲁王身边。

前朝的大事,他们这些十来岁的小宦官知道得并不多,多是传个话一类。现在想来,那位阿爹,也是在四处下注。只不幸,他没看到结果,就先死了。他们几个兄弟就更老实做人,终于,太子诛了汉王、幽死鲁王,登基了。

怀恩一开始并不在太子,哦,现在是新君了,近身侍候的,那位原太子,后来谥为景宗的皇帝,最开始的心腹是个与主子一起长大的宦官,比景宗大两岁。有这么个人物在,谁想上前都很难。怀恩最开始最狂野的愿望,不过是能做上某一宫的首领,能在宫外置一处宅子,存够养老的够,如果能够在家乡找到一个半个的侄子、侄孙,人生也就算完满了。

不想那位前辈够忠心,在景宗与兄弟的相争之中,挺身护主,代景宗受了暗算一杯毒酒,一滴没剩地喝个精光。前辈死了,位置空了出来,怀恩被景宗挑中了。

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怀恩晕晕乎乎的,他不明白,景宗为什么挑中他。

景宗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疑问,沙哑地开口:“他去了,有人哭,可我听不到伤心。一个个非要到我面前来落个泪、摆个脸才好。你不一样,你没流泪,你是心里难过。你有良心,就是你了。”

怀恩扑通跪了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听景宗道:“好好干!”

后来怀恩想,那些人未必就是不难过,大家一处处了好几年,怎么会不想着好呢?实是他们年纪更大些,想得多,而自己没靠山没能耐的,事情轮不到自己来想,仅此而已——傻人,有傻福。

从此,怀恩就开始了与景宗数十年的朝夕相伴。他看着景宗忧愁无子,看着景宗疼爱着小妹妹庆林长公主。怀恩心疼得想哭,他看公主的眼神儿啊,那样的慈祥,怀恩知道,他这是想自己的孩子。

终于,长子降生,那个开心得翻筋斗的人,让人忘了他的身份,记得他的喜悦。

景宗也有不开心的时候,比如在朝上总会被些咬文嚼字的老头子们摆谱为难。又比如,婕妤产子晋为昭仪,昭仪的娘家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怀恩还记得,有一天,圣人哭了,躲在卧室里哭得像个孩子,他说:“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庆林有什么不好?太后皇后养大的她,有哪一点不如人?陈氏要如此羞辱她?不愿就是不愿,说什么落马受伤?她已经没有父母了!一提亲男方就落马!女孩子担了个克人的名头,以后要怎么做人?我家女儿不怕人挑礼数!不可以被人挑命数!”

怀恩很难过,只能说:“公主会有大好姻缘的。”庆林长公主他常见的,一个漂亮的小娘子,略有些傲气,人还算规矩,真是可惜了。

圣人只能苦笑。

那些年,风光的圣人,受了不少委屈。怀恩也看着庆林长公主从一个活泼少女,越来越变成了一个脾气略有些硬而怪的女人。都不容易啊!

犹记得那一天,圣人在看奏疏,他在一旁抱着把拂尘站着,香炉里冒着袅袅的烟气,午后的大正宫一片静谧。忽然,他心头一动,看了看圣人。果然,那张熟悉的脸越来越生动,忽然拍案而起:“好!”

怀恩想,他当时一定是满眼诧异的,因为圣人说:“嘿,老家伙,我遇到一位贤者!”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折子。那时候,他们都已经三十开外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但是,怀恩日后回忆,他真想时间就停在那个时刻,至少,那时是快乐的。

那时候,他刚刚找到了家人,父母已经死了,弟弟卖身为奴,下落不明。哥哥倒是长大娶了妻子,也病得很重,幸而给他留下了两个侄子,他把侄子们接到京里来,给哥哥看病、送终,给父母修了坟。圣人也为他开心,给了他一百贯钱,让他安置家人。

那时候,君臣都是快活的。

圣人说的贤者就是日后大家都讨厌的魏静渊,可是圣人喜欢他,很快就召见了他。

魏静渊长着一张国字脸,正义凛然,看着就像好人。怀恩听着他的理想和计划,心里一阵猛颤。圣人却很高兴:“这样好,除其世卿世禄,可括出许多隐田来。长此以往,国家恒强,我便能够腾出手来平定四夷了。”

魏静渊道:“用臣策,不必二十年,必有成效的。然臣请陛下慎用兵,平四夷可,穷兵黩武则不可。”

“善。”

从那以后,魏静渊就用力干活,圣人比他还努力。而怀恩则发现给他红包的人越来越多了,当面给他白眼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喜欢给他塞个大红包,然后问各种问题。怀恩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又过几年,魏静渊入主户部,清查起国库来,又清理人口、土地。圣人又在他的建议之下,清查了爵位,一场大风暴,刮了起来。十年间,国家括出几百万隐户,清出无数土地。国家变强了,可以与狄人作战了,怀恩也很开心。做一个明君家的宦官头子,比做一个昏君家的宦官头子,听起来也好听许多啊!

他伴着景宗出征,那位圣人顶盔贯甲,八面威风地征战的时候,他也穿着皮甲,样子有些可笑着窝在一边,随时准备着伺候。有时候想,如果他能为圣人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在这样的战争之中,舍身护主,也是壮烈的一笔吧?谁说宦官不可以有热血呢?

最终,他们都没有死,魏静渊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一起死掉的还有名誉。

怀恩奉命去见魏静渊,那位昔日宰相,穿着办服,一脸平静地坐在草铺上,语气很平静地道:“我信圣人,愿圣人信我。我早知有今日,生死置之度外,转告圣人,毋以我为念,还请圣人莫废新法,则我虽死不悔。”

怀恩记得自己哭了,他不明白,一个要死、要被诛连家族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记得这个四方脸在大正宫与圣人一起说话的时候的样子,现在,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怀恩记性好,回来把话学给了景宗,惹得景宗大哭。怀恩数着,这是第一次,哭得在床上打滚,就连李太后薨逝,圣人都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我的罪过百死莫赎,我害了一个忠臣!我知道他不会这样做,却不得不……我死后无颜见魏公啊!”哭完了,一抹泪,从床上爬起来,鲜血淋漓地在卧室床头写了“魏静渊”三个大字。

然后,怀恩就认识了郑靖业。

郑靖业是个相貌非常英俊的人,怀恩看到他甚至有一丝迷惘——没听说世家里有个郑氏啊,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郑靖业不是世家,纯草根,比魏静渊的出身还要略差些。做人做事却比魏静渊精明得多了,怀恩觉得,与郑靖业相交,舒服。他这人,做事周到,也不爱表功,等你发现了,才知道,他这人做你朋友,已经把你的难事儿给解决了。怀恩不太喜欢世家,他们里的大多数人态度并不友好,当面也不打不骂,人家就是无视你。遇有事儿,还要拎你出来挂个墙头,提一提什么近侍污染的皇帝一类。

景宗年纪越大,越爱与他聊天,更多的语涉朝政。

“魏静渊公而忘私,郑靖业公不忘私,我看郑靖业时,常想若是魏静渊能有他这个样子就好了,又一想,如果魏静渊能做到这样,他就又不是魏静渊了。”

怀恩心里一酸,圣人也就只能在他面前才能嘴里常过过这个名字了,打起精神道:“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倒是他家七娘,不像他,倒似魏静渊。真的很像啊——”

怀恩小心地道:“郑家大郎常在圣人这里,为人也方正得紧,难道不是郑大郎更像吗?”郑七娘小小年纪,脾气也软和可爱,又讲礼貌,对个宦官还顺口道个谢,完全不似魏静渊那样刚正。

景宗大笑:“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七娘更像、更像。”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是这个景宗说了更像的七娘,五十年后,撺掇着为魏静渊平反昭雪,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已经不在了。怀恩却看到了七娘跟蒋进贤“商量”,最终赦免魏静渊遗属的一幕。

也许,他们真是有点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