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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7)

作者: 之危 阅读记录

今前朝沦丧,王血流离,汒山照旧风情旖旎,翠山渌水好不得意,给宋家送楮钱的却只二三数。

白云苍狗,死生如流。

斯人静坐于汒山水瀑下,已历一昼夜。

秋意浸水,砭人肌骨;垂流奔泻,沉沉若锤。湿发附体,若眠龙之长须;水珠历历,绘其肉肌,惊涛击石可拟。

巨石持五心朝天之姿,岿然不动。

月升,鸟倦,风定。

虚空忽来一刀!

满载杀意的一刀!

一刀断水,飞瀑从中截断,刀气与流水相会,天门崩催!一刀斩龙,飞龙怒号,于刀锋处血洒成虹!

瀑下人举掌一托。

断水复昌,万夫莫当!

他翻掌一压。

五岳一时俯首,日月一刹无光。

一帘银瀑以指为道,由一化五。滔天洪流从掌中孳生,跳珠顿如霹雳撼城!

来者疾疾挥刀,翩若惊鸿。

九成水弹被刀背阻断,余下一成中来客脚胫。

来者自知不敌,凌空一翻,甫落地便捂上两耳。

湖上人飞身而起,鹰隼般暂栖于岸边的古琴旁,清辉将满头灰丝濯为霜雪,周身水光清润,宛若画中仙人。

画中仙挥去两臂潮意,振袖鼓琴,鸟兽有感而起——

铮铮铮一通乱弹,骇飞了半林子的蠢鸟。

保耳朵还是保命,聂十七选前一项。他佯装掏耳,万般诚恳道:“杀人于无形,琴技见长啊。”

武中疯闻言罢手,丢给聂放一只脏兮兮的油纸包。聂放席地而坐剥开油纸,但见里头窝着一只干巴巴的酥皮月饼,饼渣子压扁了糊在纸上,大半圈塌陷下去,肉馅也就够塞牙缝。他早年遭难时挖过草根,嚼过老鼠肉,如今日子过得精细,却未落入“由奢入俭难”的窠臼,就着明月清风一小口一小口啄着,活像在吃龙肝凤髓。吃完月饼,他又摸出一小袋剥好的花生一颗颗往嘴里放。

落花生品相好,一个个都是圆润的白胖子,削平两头尖儿还能混个蚌珠当当。武中疯瞧着手痒,谁料这白眼狼护食得很,刀尖直接朝向了他宝贝得不行的古琴。

昔日师徒相视而笑,一脉相承的心怀鬼胎和老奸巨猾。

武中疯:“一毛不拔。”

聂放亮出一口森然白牙。

“听说你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竟连花生都买不起了?”

“小唐剥的,不一样儿。”聂放喜滋滋地又嗑了一颗花生,“您老孤家寡人,不懂。”

“又不是没手没脚,老十七,要点脸吧。”武中疯自顾自啃起芋头,“无事不登三宝殿,废手废脚刚有些气色就来这消遣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你叫人带着那柄剑到我跟前晃悠。你打什么主意,我就打什么主意。”聂放转了转曾被折断的双腕,秋夜的寒气染渲了他的眼角眉梢,无情宛似含情。

“不就是要灭谛刀呗。”武中疯剥开芋头皮,慢吞吞道,“我要是不肯给呢?”

聂放:“你肯不肯关老子屁事。要不是嫌烦,我都懒得与你知会。”

他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武中疯却不为所动:“鬼刀独恶鬼可差遣,鬼刀出,恶鬼降,十二年后的聂十七,配得上它吗?”

武中疯穆持只收十八个徒弟,各是十八般兵器的魁首;他只收至邪至奇的神兵,也只允最与利器相合者做它们的主人。自请入门之徒须经试练才能如愿以偿,若是前头有学同一种兵器的,就再多一环;不是比天资拼根骨,就是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聂放的试练是查清秦门秘辛,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最初承的是“剑”这一脉,逃下栾山后性情大变,竟舍剑而取刀,标有“拾柒”的重剑便被穆持收回,但名义上仍然属“剑”门。而今重剑移至他人之手,一并移走的还有这可有可无的师徒情分——说师徒情分也不切,聂放时常想,武中疯其实从没把一众弟子当人看,不过是想将活人点为兵器,养出一批新的武疯子罢了。

十二年前,聂放将旧事悉数瘗埋,远避江湖。知他是聂十七的人只有三个,释之据着他心尖上那点子亮堂地方,他甘愿把真的聂放给他;老三是过命朋友,全靠他吊着这双腿;至于武中疯……有人入了他的眼,卖个徒弟又不打紧。他既于武道封神,早不算人,独有汒山和老花雕维系着为人时的一星半点性灵。

说到底,他聂放么,也算不得人。

聂放悬起右掌,只抓到一团冷风。他按了按额心的红斑,懒懒散散道:“你才不会不肯。没了我,哪儿能找到一块儿现成的磨刀石啊。您老人家东奔西跑的,我心疼,就这么着吧。”

武中疯慈爱道:“哎,徒弟,乖。”

聂放被这堪称“狗尾续貂”的老父式关怀吓得汗毛倒竖,对接续他入剑门的后生深感同情。他舔去指尖上沁凉的油味,随口道:“对了,你这回给小娃娃设什么试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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