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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4)

还没走出兴华苑,太子就一路倒着苦水:“我让你四更天过来,这都马上五更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长青一边跟在太子身后,一边给他整理衣物发冠,等回到长毓殿时,太子一身朝服整齐,发冠也一丝不苟起来。

连镜子都不用照,太子让小太监伺候了洗漱,长青又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太子瞧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玩心起来,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长青,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家呢。”

“殿下,再迟就赶不上早朝了。”长青淡淡道。

太子就笑了,他本来不大喜欢用太监,觉得都太圆滑,不值得信任,也就这个不喜不怒不吭气的招了他的眼,还时常觉得投缘。

转过内殿,早就侍从上齐早膳,太子一早起来胃口不大,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把御膳房端来的一碟白玉小笼包推给长青,道:“赏你的,太子妃那边你担着点,要是实在逼得紧,我把侍墨给你。”

长青低眉顺眼,“殿下忘了,前天您刚收了侍墨姑娘做通房。”

太子想了想,“那就凝雪吧,凝雪性子好,长得也不算难看。”

“殿下忘了,一个月前您幸了凝雪姑娘。”

太子轻咳几声,想了想,拍拍长青的肩膀,认真的问道:“东宫里除了兴华苑,长得稍微周正点的丫头,还有我没幸过的吗?”

长青也认真的想了想,十分诚实道:“回殿下,没有。”

几个小太监都忍不住笑了,太子抹了把脸,道:“没事,你要把眼光放长远点,千万不要从了那个恶婆娘。”

长青抿着嘴笑了,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黑沉的眸子里仿佛带着光亮,太子愣了一下,总觉得长青笑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李湛英昨天一天没得空,也就是早朝的时候才有时间出来,瞧着东宫在忙扫雪,他就没进去,赏了个小太监,让人把长青叫出来。

东宫原先有个走廊通往承乾殿,后来开了路,这走廊又弯弯绕绕的,也就渐渐荒凉下来,李湛英抱着个暖炉还嫌冷,迎面瞧着自家干儿子穿着主子跟前伺候的鸦青色麒麟服,腰线都勒出来了,显然里面连个衬的棉衣都没有。

李湛英拧眉道:“穿这么少?”

长青对着李湛英行了一礼,起身后才道:“没事,一早上忙,穿得多的不方便,而且也不算冷。”

“霜前冷,雪后寒,现在仗着年轻硬抗,到老你就知道苦喽。”李湛英把暖炉给长青,自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长青笑了笑,接过暖炉,才道:“义父急着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李湛英道:“听说最近太子妃要把身边的丫头给你,太子可说了什么?”

“自然是不让的,”长青道:“太子妃想在太子身边安插人,连迂回都不肯,太子有些不乐意,让我留意着找个对食敷衍过去。”

李湛英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有人没有?”

长青顿了顿,道:“义父,我不想找对食。”

第4章

对食是太监和宫女搭伙过日子,前朝忌讳这事,经常有因为对食被生生打死的,本朝不忌讳这个,但是大部分的宫女到了年纪就会被放归,回了乡男人多的是,所以大多数宫女都是瞧不上太监的。

李湛英年轻时也和长青一样,觉得没意思,看着手底下人一个个找了对食,甚至觉出几分厌恶来,觉得那些宫女无非就是寂寞了想找个人,又或者是有个对食使唤起来方便,他甚至还见过私下里谈了好几个对食,借此得来许多银钱的。等后来真遇上对的人,才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

说是这么说,他倒没有劝的意思,越是没了根的人越是痴,那些能掏的都掏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的,他见多了,所以倒也不强求,只是把王容托他的事情略讲了讲,见长青微微有些沉思起来,他道:“不是大事,主子爷那边我有计较,只是让你担个名儿,你要是不愿意,还有别的法子。我只是想着正好你这边要人,也是两全其美了。”

“如果真如义父所说,自然是好法子。”长青顿了顿,眸子微微抬起来,看向李湛英,道:“只是,主子爷瞧上的人,太子未必瞧不上,若担了我的名,她日后后悔起来,又怎么说?”

李湛英想了想,道:“毕竟是没影的事,眼前先这么着吧。”

长青摇头道:“还是先问清楚,我这里可以拖延,真成了,这位姑娘在宫里的时日,也不会有什么盼头了。”

见他坚持,李湛英无法,只得依他,不过还是哭笑不得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当义父的要推你进火坑,年纪轻轻的,心思倒重。”

长青由得他说,一边听,一边眼眸略微弯了弯,李湛英就有些叹气了,捏了捏他单薄的衣袖,语气里带了几分温度:“一会儿你让小松子去趟织造局,你这身衣服穿了有两年了,也不知道换。”

鸦青色的麒麟服用上等宫缎缝制,新制的在太阳底下能发亮,摸着也柔软,长青身上这件已经磨掉了亮光,绣图也黯淡,看着有几分黑沉。

长青笑了笑,眼里带上几分温柔之意,李湛英看得更想叹气了,摸出一张泛黄的银票来,塞到他手里,见他推拒,只道:“拿着,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早跟你说,别人打点你,你拿着就是。谁说拿银子一定要办事?这点道理都不懂,早晚手底下人要跟你离心。”

“多谢义父关心。”推拒不过李湛英,长青只得把银票收下,“太子平日的打赏不少,我想着再收太子妃的银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且要是让太子知道了,定是要恼的。”

李湛英平日不大关心东宫的事,颇有几分稀奇道:“那许良媛呢?太子宠了那么久,竟是个蠢的不成?”

长青就微微的笑了起来,黑沉的眸子都染上了亮光,他温柔的说道:“很快就没有许良媛了。”

微微清冷的声音碰撞在落雪的沙沙声中,一阵寒风吹拂过去,几分凉意蔓延而上雕着龙纹的白玉方柱,又淹没在层层深雪之间。

青黑的鞭痕被泡发,周遭已经烂得通红,还破出许多小口,伤痕累累的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似乎还能摸到细碎的冰,宝儿只觉得每搓一下衣服,都能隔着搓衣板把手上的皮肉搓下来,好在她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做表面功夫,大部分的厚重衣服过一遍水就晾,只有实在不干净的,才要洗上两遍。

靠着这一点小聪明,她总算把昨天的百十来袋衣服给混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运气,那管事婆子抽查了几件,全是她洗过的最干净的衣服,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大早起来,又是一个推车的衣裳等着洗。

宝儿已经不想着去贿赂那个管事婆子了,前天和她一起来的素净主子被欺负得实在受不了,给了那管事婆子好几件首饰,没想到那管事婆子收了东西不认账,还把让人把素净主子的东西全翻了一遍,值钱的都拿走了。

搓了一早上衣服,宝儿只觉得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手一开始疼,习惯了反而没感觉了,只是觉得累,这种累好像完全没有尽头似的,她刚来时觉得这里的伙食不是人吃的,只是待了一天,她只恨自己抢不到。

宝儿饿得头发晕,手底下的动作也缓了几分,然而一瞧见管事婆子大步走进来,她连忙打起精神,努力的搓着手底的衣服。

蓝底的布鞋在眼前停下,宝儿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一脸阴沉的管事婆子,注意到她手里抓着一大把布袋子,她咽了咽口水,“李监工……”

管事婆子一把抓着宝儿的头发把她拎起来,让她看这些布袋子,“这些都是你经手的吧?你自己看看,这是洗过的衣服?啊!”

宝儿被揪着头发,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连声告饶道:“我重洗,我重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