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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狂(41)

从不曾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说这样的话。

“听你说话总是很有趣。我分不出真假,但是真是假,在这里也无所谓。”栾秋把剑收回剑鞘,低头说话时耳廓又是微微的红,“你不想入江湖,只想做逍遥人,而我……我们浩意山庄偏偏已经身在江湖。你我各有所求,注定不能同路。”

他在说什么?他想的是什么?李舒还未回过神,栾秋像是一口气倾吐所有心事一样,把话说尽了。

“我如今心中只有一件事,唯一的那件事。”一只小虫停在李舒肩头,栾秋伸指弹去,“不完成它,我无法思考任何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不适感又密密地爬上李舒皮肤:浑身不舒服,发痒,却怎么都挠不到实处,人只想蹦跳起来,想在风里跑一趟,想跳进河里浸没嘴巴鼻子,让发烫的心冷却。李舒太熟悉这种感觉,他见到别人伤心时,总是这样的不舒坦。

栾秋看他的眼睛是笑着的,但树影落成了阴翳,一点儿伤心的、遗憾的阴翳。

山庄众人纷纷起床时,庄门被叩响了。

骑牛少年牵着他的耕牛站在门外,见到开门的曲洱便笑:“大侠,我来帮你们犁地。”

他是专程到山庄道谢的,昨日李舒帮了他,栾秋保住了耕牛的性命,他身无分文,只有一头很能干的老牛。

众人询问后才知,此前沈水溃堤,淹没下游无数村镇,十余万人死伤,少年的家乡也不幸遭灾。父母兄弟、田地屋舍都没了,他和村人猎光了山上的野兽,实在不愿意吃人,便相伴着牵牛出门闯荡。

“听说当江湖人四海为家,至少能有一顿吃的。”少年说,“我小时候跟过路的老头老太学过防身本领,挣口饭吃不成问题。”

李舒并不知道大瑀的情况,边喝粥边竖起耳朵听。

大瑀连年水灾,沈水溃堤却是人祸。两个皇帝接连死了,他们也说不清楚如今在位的是谁,只知道这个人在西北和北边打了两次仗,虽说把被占领的土地夺了回来,但也因为大兴军备而导致国库空虚。赋税虽未增加,但上至梁京大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又听说过去饱食民脂民膏的梁太师死了,如今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是个叫夏侯信的大官儿。但又据说,这大官在朝中天天跟御史台、五部尚书们吵架,谁也不让着谁。江州城的嘌唱摊子总能从明夜堂手里买到最新的本子,说的都是那遥远的京城、边境之事。

李舒不认得这些人,但听听故事也很有趣。

见少年诚恳,曲渺渺领着他去后山看那些贫瘠耕地。李舒没故事可听,一颗心烦闷不已,转向卓不烦:“你完了,人家是一牛派掌门人,你拿什么跟别人争。”

卓不烦听得半懂,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曲洱:“三师兄,请、请你收、收下。”

曲洱打开,一包黄澄澄的粉。

“……金粉?”李舒凑过来细瞧。

卓不烦捡了不少金珠,他把表层的金子刮下来,只剩黑魆魆的铁丸藏在怀里。

“你要、要开心,别、别生气。”卓不烦大声说,“我、我跟李大哥一、一样,也可以挣、挣钱了。谁欺、欺负浩意山、山庄,我绝不忍、忍气吞声。。”

曲洱眼睛通红,揉着卓不烦脑袋连连点头。李舒笑道:“行啊,渺渺教得不错,会说四字成语……”未说完,鼻子忽然发痒,不禁打了个喷嚏。

油纸里的金粉如被狂风吹散,飘飘洒洒。曲洱和卓不烦满头满脸都是金色,目瞪口呆,像两尊涂了金漆的塑像。

“对不住!对不住!”李舒笑个不停,生怕被曲洱和卓不烦抓住,一溜烟地往山庄外跑去了。

“……谁捡回来这么个麻烦?”谢长春与栾秋在梨树下说话,远远望着李舒笑。

他今日悄悄从后门溜进浩意山庄,不料于笙早有预料,早早的出门躲他。谢长春也不恼,只是笑笑,叹一句“真是默契”。

看到谢长春,栾秋便想起过去许多艰辛,实在没有好脸色,也没有什么话可聊。谢长春既然问起李舒,栾秋便随口说了他的来历。

谢长春听完一愣:“如此奇特之人,不觉得可疑?”

“苦炼门?”栾秋说,“明夜堂那张追缉令上,画的可是满脸胡子的大汉。”

“指不定是英则手底下的人。”谢长春说,“魔教恶徒最会骗人,你可得当心。”

“若真是魔教恶徒,把他留在这里岂不正好?”栾秋笑了一笑,“他若暴露,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舒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有人骂我。”他擦擦鼻子,从白欢喜手里抢来一袋果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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