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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48)

索性赌气站住,大声道:“李靖,你不说话算了!”扭头就走。

她刚一转过身,李靖已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

宇文素眉怒道:“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你还约我出来作什么?”她努力压低嗓音,却压不住颤抖。

李靖诧异道:“我哪有约你?只不过靴子里有沙子,磕了几下而已!”

宇文素眉再也压制不住,叫道:“那你鬼跑什么?”

李靖更是一脸无辜:“我每晚睡觉前都会跑上几圈,疏松一下筋骨,哪曾料到后面还有人跟着!”

宇文素眉也不答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身就走,李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俯下头,笑道:“素眉,你看不出我在逗你玩吗?怎么真哭了?”

宇文素眉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怎么又认得我了?”

“看你——”李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心眼了不是?我那只是怕你难堪啊!”他丝毫不肯松手,良久,才感慨万千地道:“素眉,这鞋子很好,脚也很漂亮——”

许多年前,正是这句话搅得她深入情网,无法自拔。今天又从情郎嘴里温情脉脉地说出来,宇文素眉哪里还能自持,压抑已久的哭声与泪水山洪一般爆发出来。

李靖轻轻拥她入怀,任由那柔弱的小燕儿停靠在自己肩上,倾诉着胸中的委屈与怨恨。

他轻轻吻去她腮边的泪花,喃喃道:”对不起,素眉——“

宇文素眉觉得那整个草原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语言……都开始燃烧。

她轻轻呻吟:“带我走,阿靖……”

李靖没有回答……

以后的几天,宇文素眉脸上总是红红白白的,无论和谁说话都躲躲闪闪。她总是天一黑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二更天的时候却都又偷偷溜出去。

朵尔丹娜看在眼里,忍不住为她担心——李靖和红拂,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啊!

终于在第七个夜晚,朵尔丹娜站在那片他们约会的草地上,忍无可忍地一字字对李靖道:“要不然你就娶她,我自然会全套嫁妆送她上路。你若敢玩弄她,我就杀了你!”

李靖看了看她,似乎有话要辩驳,但终于离去。

待到宇文素眉又换了双新鞋子跑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了朵尔丹娜。朵尔丹娜从她身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留下一句话,“那个人,你得不到的。”

朵尔丹娜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剩下宇文素眉,又羞、又恼、又气地站在那里。

她开始痛恨这个高高在上的姐妹,那个似乎永远不可冒犯的女人。李靖为什么要这么怕她?又为什么不肯带着自己离开?宇文素眉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哪怕得罪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夫人也在所不惜。

整整一夜,宇文素眉没有成眠。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打扮一新,又换了身新衣裳,找了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咬牙来到饭厅。但是李靖不见了,红拂也跟着消失了。

有仆丁来报,李靖夫妇已连夜启程,赶回中原。

咄苾不禁大惑不解,奇道:“这两个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朵尔丹娜冷笑道:“哼,是来时不敢通报,去时不敢辞行。”

宇文素眉面子上再也挂不住,霍然起身,满脸通红:“他是被你赶走的!向燕云,你自己喜欢他却不敢说出来,便来破坏我的好事——”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朵尔丹娜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宇文素眉险些和冲进来的叠罗施撞个满怀,叠罗施眼泪汪汪地跑到朵尔丹娜身边,哭道:“阿妈——你是不是不喜欢红姑姑,为什么赶她走?”

朵尔丹娜看了看盈盈欲哭的好朋友,由看了看一手养大的义子,她从小就不会和人吵架斗嘴,何况是和他们?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叠罗施忽然止住了哭闹。

——地上的毡毯,已是步步碎裂。

朵尔丹娜倚坐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咄苾在她身侧半跪了下来,眼神温柔得如月光下的湖水。他诚恳而动情地盯着她:“朵尔丹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个人,你越是压得深,你就越是相信自己真的爱的是他。”

朵尔丹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雪白,起身便要离开。

“听我说!”咄苾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肩膀:“那年,你才十四岁,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乍一见到那种儒雅风流的才子,难免会动心的。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你仅仅喜欢一个会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的影子,不是李靖!朵尔丹娜,真正喜欢你的是我!而你,……真正喜欢的,也是我,你的咄苾哥哥!”

朵尔丹娜紧紧咬住嘴唇,眼神开始闪烁。咄苾长吸了口气,“那一年,我不肯动用自己的兵力,害得你孤身迎战瓦岗寨两员大将。朵尔丹娜,你知道那一刻我的痛苦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在想,若是失去你,就是把整个天下放在我面前,又有什么意思?我发誓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

他用力将朵尔丹娜拥入怀中:“你还活着,我的小朵尔丹娜!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拼命,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咄苾——”朵尔丹娜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哥哥——”

“咄苾哥哥”,这四个字曾被她脆生生地喊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这艰涩而熟悉的称呼,遥远得一如在昨天。

咄苾死死抱着她,似乎是沙漠中的人抱着失而复得的一袋清水。“朵尔丹娜……回到我身边来!”

圣女的封印在瞬间解除了,久违了的泪水从那双清亮明丽的大眼睛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似乎是心头的冰山在点点融化。

“咄苾哥哥——”她怯怯地喊。

咄苾低下头,轻轻地封住了她的嗫懦的、单薄的小嘴。”你是我的了——“他微笑,然后叹息。

那是满足和快乐之极的叹息。

他们的眼睛闭上了,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四)

杨柳青青遍地垂,

杨花漫漫满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同心同折,垂杨垂柳。”

这是两柄好剑。“日冲”剑长三尺七寸,象牙白中透着一抹淡青,狭长而锋锐;“夕永”剑长二尺九寸,烟墨色的剑身,厚重而略显诡异。

咄苾轻抚着剑身,“看剑——”一剑已翻向朵尔丹娜腰际刺去,朵尔丹娜微微一笑,左手带起“日冲”的剑鞘在咄苾手中的“夕永”剑上重重一顿,右手已拔剑在手,幻出三道剑光,直取咄苾咽喉。

咄苾不闪不让,索性往上一迎。

朵尔丹娜急忙收住势子,嗔道:”干什么?“

咄苾满脸赖皮:“不打了,不打了,娶了个功夫这么好的老婆,真是处处受气!”

朵尔丹娜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先动手,输了又耍赖。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好!不动手了!你说我们比什么?”

“比个高低!”咄苾轻轻从背后拥住她,得意地笑:“我比你高——”

他双手用力一比划:“高这么多!”

“好你个无耻的家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顿时跑的无影无踪。

“同心同折,垂柳垂杨。”看着剑鞘上隽永的字迹,咄苾感叹道。

“说真的——”朵尔丹娜怅然道,“很久没有见过垂柳了!”

“哦?”咄苾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

“是的。”朵尔丹娜似乎看见了垂柳依依的景象。“爹爹死的那天,是二月初七,我走出灵堂……只看见一棵柳树,满树嫩黄的芽儿,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