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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归(2)

这一番内情再不出关山所料,当下冷笑一声,“你们这帮薄情寡义的龟孙也有今日,倒是老天开眼。想当年大少爷遭了恁般大罪,你们一个个避之不及也罢了,却还要落井下石,早将往日情分葬送干净。如今你家老爷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却是晚了,大少爷何等磊落清明之人,既是被除了宗,断了父子情义,岂能再回去看你们这帮腌臜嘴脸。你也不必往边关去,这便滚回去同你家老爷夫人说,大少爷在边关日子过得清净,再不缺他们这帮糟心亲戚,叫他们死了借大少爷邀宠的心罢。日后罗府便是家破人亡,也不与大少爷相干。”

罗平一家子身契俱在罗府,晓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惧极了关山,依旧不肯这般便走,哀哀求道:“我晓得关山你是个护主的,不肯叫大少爷委屈,只这般认祖归宗的大事,如何是咱们作奴才的能替主子定夺的。你且带我去见大少爷一面,若大少爷当真不肯,也便罢了,总不成面都不叫我见一见,叫我如何回去交差。”

却不料关山嗤地一笑,“你是奴才,我却不是。自打在边关落脚,大少爷放了我身契不说,还认了我做兄弟,现下便在户房籍册上登着。我做兄弟的,今日便替大哥做了这个主,你待如何?”

这话一出,直把罗平唬得愣住了。

要说这关山原也不是罗府的家生子,只他姑母乃是原配杜夫人陪房过来的家人,后又做了罗世瑛的奶嬷嬷,真个儿将这位大少爷看作亲儿一般。待得关山八岁上父母双亡投奔过来,这位关嬷嬷便去求了王氏夫人想将这侄儿弄进府来,倒叫王夫人拒了,还是罗世瑛心疼乳母,自家掏了银子买了关山带到身边做个小厮。故此这关山打进府里便只听罗世瑛一人使唤。当日罗世瑛下狱。罗家上下无人奔走,只关山日日守在大牢外,拿关嬷嬷凑出来的银子打点牢头,送饭食伤药进去,总算护住了罗世瑛一条性命。待刑部判书一出,罗世瑛被逐出家门远流边关,王夫人叫人收拾出来的行囊哪里够用,还是关山拿了罗世瑛卧室并书房中几样值钱东西当了,凑足了盘缠,一路护送。关嬷嬷为着丢东西遭了罚,过后便被王夫人撵出府去。这姑侄两个于大少爷有恩,凭大少爷性情,岂会再将关山视作奴才,只怕真个放良做了契兄弟了。

罗平千料万料也不曾料到今日这等局面,不禁心下抱怨自家主母糊涂,当日若是不曾将关嬷嬷一家子赶出去,如今正可叫那关嬷嬷来劝,便是看在自家姑母面子上,这关山也不至于一点情面不留。

正自懊恼着,关山已是不耐烦再与他啰唣,手上一使力,将人摔到地上,喝道:“滚,敢踏进边关一步,便叫你等有来无回。”

说罢捡起匕首,在罗平脸前比了比,直吓得罗二管家面无人色,方往腰间一插,扬长而去。

罗平撞上这么一尊煞神,哪里还敢往边关去,且那鼻子疼得厉害,想来定是折了鼻梁骨,再不敢耽搁,叫上车夫,急急调转车头,往来时经的镇子上求医去了。

关山叫这恼人事误了脚程,直到申初方到了家,一推院门,便见罗世瑛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身旁石桌上堆着个青布包袱,手中拿着封信正自读着,日头照在他清俊眉眼上,映出双眸中明晃晃喜色来,不禁问:“可是姑母来信了?”

罗世瑛抬头一笑,“正是呢。嬷嬷说乳兄走通了县里刑房的门路,已是做了个皂隶,且家中又添了个孙儿,阖家大小平安康泰,叫咱们勿需挂心。还说你上次托人带回去那些皮子尽收着了,便是用这皮子送礼,方为乳兄谋得了那般好差事。”

说着指了指那包袱,“这是嬷嬷托人稍带来的,她老人家亲手做的你我鞋袜,还有两罐子肉酱,俱是咱们旧日里常吃的味道。”

关山听见姑母家中又添人进口,不免高兴,一路上憋着的闷气这才散了,喜气洋洋地去厨下烧水洗山菌退鸡毛。

罗世瑛也自欣喜,拄着手杖起身,将包袱中的物事收拾进屋,便出来帮着一道拾掇菌子,又问:“今日怎的回来晚了?可是林中撞见了猛物?”

关山不欲叫他晓得罗府那起子狼心狗肺的盘算,只道:“这倒不曾。只逮这两只野鸡费些功夫,又见林中生得好菌子,便多捡了些,这才耽搁了时辰。”

罗世瑛蹙眉,“天气才暖,正是熊罴之物出来觅食的时候,你这般孤身进山何等凶险,往后还是该同郑猎户、崔校尉他们结伴去才好。再似今日这般独个儿跑去,你便猎着甚么,我也不吃了。”

因着他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病中念叨一句想喝野鸡山菌汤,关山便记在心上,才解冻便进山去,倒唬得他一整日担惊受怕,在塾中心神不宁的,连课也不曾好好上,才过午便打发了学生们散学去,此时见着人进门,方才放下心来。

关山偷觑他一眼,见他并无怒色,只是一味担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晓得凶险,并不往那林子深处去,只在边上转悠了几遭。再者说,我这身武艺也不是白学的,郑猎户、崔校尉他们哪个打得过我,当真遇见凶险,只怕他们还要我来救命,你可担心甚么呢。”

这话倒是不假,关山自小性子野,在罗府时便偷偷跟着护院武师学功夫,也可巧那武师是个退隐江湖的大家,为着后半辈子安稳才托庇在侍郎府上,喝了关山敬的茶,又喜他悟性高根骨好,倒真把一身武艺传了个七七八八。关山便仗着这一身功夫护着罗世瑛到这边关落脚,安稳度日。

罗世瑛自是晓得他本事,却见不得他轻忽自家安危,闻言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大了,自有主意,我又不是你主子了,原也不必说甚么都叫你放在心上。”

他脸色一淡下来,关山立觉不妙,一把抓住他手,“怎么不放在心上,你说的句句我都记着,咱俩相依为命,我若真有个甚么,你可怎么办呢。便为着这个,我也得保重自己。”

罗世瑛轻叹一声,“你晓得便好。”

关山讨好一笑,“我自是晓得的,莫说你一辈子都是我主子,且还是我大哥呢,我便不听自己主子的,也得听兄长的不是。”

罗世瑛将手抽出来,狠瞪他一眼,却已是无气可生了。

不一时,两人将那菌子洗拣干净了,退鸡毛的活计关山却是再不肯叫罗世瑛沾手的,怕那腥膻气味熏了他,推着他进屋去,“你且去看会子书,不过两只鸡,我这里一时便得了。”

到了晚饭时分,关山将野鸡并菌子下锅炖了,又捡那酸爽适口的腌菜炒了一碟子,两人极适意的用过一餐,待收拾了盘碗下去,关山又烧了热热的水来与罗世瑛泡脚。

因罗世瑛伤在右膝,那脚盆便做得比寻常样式更深些,热水是兑了活血通络的药材煮出来的,将屋子熏出一层淡淡药香。罗世瑛坐在床边,双腿伸进去,那膝头也用巾子蘸了热水敷上,白日里走了一日路的酸痛这才觉得好些。

关山拿个杌子在床前坐了,一面挽起袖子与他揉捏伤腿,一面道:“这次配来通络活血的伤药比以前那些都好用,这一冬竟不似往日那样淤肿。杜将军寻来的这位郎中于外伤一道上当真有些本事,怪道肯花了大价钱聘来做军医,连带着咱们都沾光。”

罗世瑛唏嘘一叹,“这等军畿重镇,好不好便是一场恶战,多少将士新伤摞旧伤,若能得个好大夫,不知能救多少人性命。表兄爱兵如子,既有法子叫属下们少些伤痛,多花些银钱也是愿意的。”

关山笑道:“杜将军这般仁义,难怪将士们都肯服他。也幸得是他坐镇边关,护着咱们平平安安的,少受了多少磋磨去。”

想当年罗世瑛流放至此,一路上因腿伤误了行程,甫到此处,便是二十军杖的刑罚。关山急得上火,原打定了主意要替他受刑,不想掌刑的主官便是杜泽杜校尉,待看过载着罗世瑛罪名籍贯的文书,得知原籍竟与自己同是江南余姚,不禁仔细问了一问,这一问便牵扯出两人渊源来,原来罗世瑛生母杜氏夫人与杜泽之父正是嫡亲的堂兄妹,只因杜夫人去世得早,罗侍郎又举家迁去京城做官,便断了音信,不想却在这边疆遇见,论起来,两人倒是正经表兄弟。如此一来,杜泽自是对主仆二人关照有加。待得杜泽娶了上官之女,又因军功升至将军,罗世瑛并关山日子便越加好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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